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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於公於私

  我,梁清漓,與唐禹仁在正式商討任務之前私下求見薛槿喬和宗勤大師,被劉青山領到瞭書房。

  薛槿喬似乎正在與宗勤討論問題,見到我們進來面有訝色,尤其是見到我身旁的梁清漓時,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梁清漓今天並未穿長裙,而是以江湖兒女的打扮來見,長發束起,一身深灰色的短打颯爽俏麗。薛槿喬則穿著鵝黃色的長裙與翠煙對襟羅衫,光彩照人。想起兩人的身份,仿佛對換瞭位置的打扮倒是讓我有種錯位感。

  雖然薛槿喬對我的媳婦兒相當熟悉,但這應該是兩女首次正式見面,目光相交的第一時間便令我感到渾身不自在。便是唐禹仁也隱晦地瞥來意味深長的一眼。

  「槿喬好,宗勤師傅好。介紹一下,這位是與我有婚約的伴侶,梁清漓。清漓,這便是一直在照料我們的薛府長女,昆侖派大師姐薛槿喬。這位是五臺寺的高僧宗勤大師。」

  梁清漓乖巧地對兩人施瞭一禮。宗勤慈祥地笑瞭笑問好,薛槿喬則是回瞭一禮寒暄瞭幾句。問候完畢之後,我幹咳一聲道:「昨晚秦兄與禹仁來到我傢商量任務,不僅是討論瞭我昨日奉上的文書裡的內容,還忽地有瞭一個想法,望兩位考慮一下。」

  我將我們對於花間派關系的推測一一道出,令宗勤大師不住地點頭撫須。薛槿喬則是知道內情的人,聽到一半時便鳳眸微瞇地盯住我,似乎預料到我想要說什麼。

  「清漓曾在越城的聚香苑就職,那是一個煙花之地,也是被花間派滲透瞭的地方。機緣巧合之下,她接觸到瞭幾個花間派弟子,甚至還因為天資聰慧被收為記名弟子,隻待時機成熟後一起前往青蓮教老巢正式拜師。最後因為青蓮案,花間派連夜潛逃,清漓也因此斷瞭與她們的關系,但還是對其中的內部機構有些瞭解。考慮到花間派這層關系,我們三人覺得雖然她是個生手,但也應該一起前往濮陽行動。」

  我硬著頭皮一口氣地將我們對好的推辭說瞭出來,然後等待面前兩人的反應。梁清漓雖然臉色平靜,但不知不覺中雙手已扯著衣角,明顯有些緊張。

  宗勤緊鎖眉頭,沉吟不語,薛槿喬則是娥眉微蹙地說道:「我素知你們的行事風格和能耐,但梁妹妹雖然習瞭幾分武功,卻毫無經驗,做這殺頭的生意根本不適合。韓良,這是你未過門的媳婦,怎能如此孟浪?」

  雖然她話裡頗有怪罪之意,但我看到她關懷的眼神還是明白,這是在宗勤大師這個外人面前必須做出的架勢。

  宗勤也有些躊躇地開口道:「阿彌陀佛,梁施主想要為戰事出力之心可貴,花間派的這層關聯亦甚是難得,但小薛所言不虛,施主若是帶上不通戰事潛伏的生人,怕是兇多吉少。」

  我正欲開口時,唐禹仁已噙著一絲冷笑回答瞭:「宗勤師傅,槿喬,咱們都是自己人,那便恕我直言瞭。若要說不通戰事,不通潛伏的話,正廳裡太清道,藏劍宮,還有五臺寺可是各來瞭一位。如你們所說,這不是武功高低的問題,而是關乎經驗與專業。弟妹好歹有一份能夠利用的關系,值得冒險帶上。而來自六大派的那幾位,又有什麼價值呢?」

  老唐你也太他娘的敢說瞭。我和梁清漓不約而同地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看對面兩位大人對唐姓男子夾槍帶棒的言語如何反應。

  薛槿喬苦笑道:「禹仁,不在其位,不謀其職,但你也知道在我們這個位置,身不由己啊。除瞭任務本身之外,還要考慮到其在軍部能夠為我們贏得的籌碼。若是玄蛟衛派遣數人便尋得瞭右護法的蹤跡,我們武林派、主戰派還有何值得田將軍重視的地方?」

  「我不欲參與官場的勾心鬥角,我隻知道,既然你準備讓我帶隊,那我就必須承擔起責任來。秦喜和宋釗是玄蛟衛,必不可缺。韓良是我所知的,除瞭左統領和軍部的蕭泗水之外,我唯一信任能夠在謀略方面對抗叛軍的人。梁清漓雖然是個生手,卻可能讓我們搭上花間派的內線,值得帶上。」

  「不在其位,不謀其職,這個位置,首要考慮的除瞭任務之外,還有風險。除瞭武功之外,真守、景伊、與孫倩三人,到底有什麼價值讓我們冒險帶上?堂堂六大派真傳弟子,就真的沒有更恰當的之處去幫助,需要來這至關重要的戰線混份資歷?」

  唐禹仁臉色嚴肅,語調和音量都沒有改變,但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毫無畏懼,仿佛面對的不是青州權勢最大的兩位武林派話事人,而是再平常不過的同僚。

  一時無論是宗勤還是薛槿喬都無言以對。因為,臨時派遣幾個毫無相關的武林子弟出這趟任務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有再多的苦心和政治權衡,也終究繞不過一件事。要豁出性命,做成這件事的,是唐禹仁,是秦喜,是我,而不是薛槿喬和宗勤。唐禹仁的立場,不是出於一己私欲,恰恰相反,這是他為大燕出生入死後,於職責於使命天經地義的質問。

  想要空降幾個新手進入專業人士的隊伍,讓本就危險的任務更加兇險,憑什麼?就憑他們是武林大派的弟子?就憑軍部的武林系需要一點實績來讓他們的話說得更有底氣?

  空中的氛圍凝固瞭,沉重得幾成實質。良久後,還是宗勤長長地嘆出口氣,起身行禮道:「阿彌陀佛,貧僧有愧,唐施主的問題問得貧僧實在是啞口無言。大局大局,什麼是對大局最好的,貧僧不敢妄言。但唐施主為大燕屢次出生入死,又是在寧王反叛之前便與青蓮教鬥過的勇士,當比貧僧更有資格去決定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梁施主同行這事,貧僧準瞭。若施主真覺得不該帶上那幾個弟子,那也便罷瞭。」

  薛槿喬鳳眸圓瞪,娥眉倒立,正欲開口,卻被唐禹仁略帶疲憊的聲音打斷瞭:「宗勤師傅誤解瞭,我並無此意。禹仁隻是想表明一件事,官府的大人們之所以能夠在後方玩弄權術,增減彼此勢力的籌碼,是因為有數十萬以計的大燕子民流淌著鮮血在抵禦敵人的進攻。隻要武林的高手有承擔這份托付的覺悟,我便可以接受他們。但,哪怕是我們要參身於這險惡的官場鬥爭,也不能成為與他們一樣的人。」

  「槿喬,我知你意向不在此,也隻是為瞭我們在周旋而已。但不要忘瞭你是誰,也不要忘瞭你許下的諾言。告罪瞭。」

  唐禹仁向我們示意,一起離開瞭書房,隻留下神色復雜,欲言又止的薛槿喬與宗勤兩人。

  「禹仁,你真是太他媽帥瞭,但是這麼直白地落瞭槿喬和宗勤大師的面子,真的沒問題麼?」出瞭房間,走出瞭有一段距離後,我悄聲對唐禹仁誇贊道。

  唐禹仁刀削般的五官沒有波動,隻是平淡地答道:「宗勤師傅胸懷廣闊,有大慈大悲之心,絕不會因此生芥蒂。槿喬雖然驕傲,但也不是聽不進他人話的。甚至在她心中,也肯定早就明白這些道理瞭,然而不說出來的話,恐怕便真的會被埋沒瞭。我與她相識多年,不會刻意惹她不快的。而她作為我方的魁首,必須拿出能夠鎮住所有異議的決斷與魄力,但也沒有餘地去犯任何的錯誤,因此她需要你我這樣的聲音去提醒她。」

  「那好吧,我相信你有分寸的。」我點瞭點頭,然後對若有所思的梁清漓說道,「你看,我說瞭吧,這就是禹仁的作風,昨晚他真的不是針對你的。」

  梁清漓由衷欽佩地說道:「奴傢明白瞭。唐大哥與夫君一樣,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

  「嘖,你誇他就誇吧,別把我也加進去,我優點不少,但頂天立地、男子漢大丈夫可稱不上。」我咂舌道。

  梁清漓隻是笑而不語地挽住我的手臂。

  回到正廳之後,秦喜心癢難耐地迎瞭上來。我對他使瞭個眼神,我們四人便進到一旁的側廳說話。

  當我重述瞭一遍唐禹仁擲地有聲的發言之後,秦喜眼珠子都快掉瞭出來:「我,我,你,你,老唐你這傢夥真是膽大包天,狂得沒邊瞭啊……左統領說你有猛虎之心,我以前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但老秦我今天算是徹底服瞭!」

  唐禹仁皺眉道:「好瞭好瞭,說正事。宋釗你認識麼?我隻聽聞過他的名字,卻不知他的事跡。」

  「據說他是建南人,在建南和青州兩地混跡十年瞭,表現不錯,因此這次也被選中。咋地,你怕他不服管?堂堂的『灰蛇』在此,又有韓良和我幫你撐場面,沒事的。」秦喜攬住我的肩膀說道。

  唐禹仁揉瞭揉太陽穴,垂下眼簾道:「玄蛟衛多是桀驁不馴的人物,哪怕這次任務重要,也難說他會如何反應。更不用說六大派那幾個對潛伏懵懂無知的弟子輩瞭。走吧,槿喬和宗勤師傅應該快要出來正式下達命令瞭。」

  正廳中,除瞭茶水之外,還有不少精致的糕點擺在桌上。景伊和孫倩坐在一塊兒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真守安靜地坐在椅子裡,嘴唇微微翕動,像是在念經。另一邊的墻壁上,靠著一個腰別長刀,頭包長巾,身著玄色勁裝,長褲紮進佈靴的青年。他相貌平平,眼神冷靜,膚色有些蒼白,看到我們時微微點瞭點頭示意。在場的四人都對梁清漓的出現有些好奇,但也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反常之處,隻是禮貌地問好。

  我們等瞭大概有半個小時後,薛槿喬和宗勤大師終於出來瞭。

  「多謝諸位今天前來確認意向。此行除瞭昨天到場的各位之外,還會有兩位同行的人選,玄蛟衛宋釗,與梁清漓姑娘。宋兄乃是在青州與建南闖蕩的玄蛟衛,能力不用我多說。梁姑娘則曾經與花間派打過交道,也許能在濮陽借機抓住她們的蛛絲馬跡。」

  薛槿喬換上瞭一件藏青色的寬袖長衫,與宗勤大師在正廳直直地站著,臉色嚴肅地直入正題。薛傢千金錦繡華服,玉冠金絲,儀姿典雅,然而堪稱絕色的容顏在她不怒自威的一對鳳眸之下,反而被氣宇軒昂的威嚴蓋過瞭。

  武者修行,練拳腳刀劍之外,還得練精神,氣勢,心意,內外相合。這種生命本質的升華,最後達成的氣質雕琢大得不可思議。哪怕我認識數個姿色不遜於薛槿喬的女子,也不得不承認,薛槿喬作為這一代武林弟子輩的領軍人,二流頂尖高手嶽峙淵渟的氣度勝過我見過的所有其他女子。便是如今戰力、眼界大增的我,若有十成功力在身,所有招數底牌盡出,對上她也沒有太多勝算。

  當年誤打誤撞之下,英雄救美的竟然是這麼一號人物,實在是飛來橫運啊。不過由此也看得出,哪怕是江湖說得上名號的高手,若是一個不慎中瞭陰招,也會含恨而死。

  而宗勤大師站在一旁,幹凈但色澤暗淡的僧袍毫不起眼,乍看遠沒有薛槿喬那麼奪目,但在我的精神感應中,他神色肅穆,巍然屹立,有如一座山嶽般厚重而深沉,比起薛槿喬的鋒芒畢露,卻是神韻深藏,寶光不露,境界更高一層。

  這位佛門高僧也比方才在書房私談時略有不同,右手豎握著一柄不知從何時取出來的,足有兩米長的錫杖,杖頭串上瞭六根金環。我看到這支錫杖出現,心頭緊瞭緊。這是象征著受瞭燕京紫光寺冊封,唯有大功大德的僧人才有資格授予的「六環錫杖」,也是宗勤大師作為五臺寺高僧的標志。

  而五臺山上,圓奕住持手中的那柄錫杖有九環,乃是中土大地上佛門掌舵人至高無上的權柄。

  「這趟任務,由唐禹仁施主帶隊,在路上與在濮陽,一切以唐施主的判斷為準。他的命令,形同貧僧與薛校尉的指令。明日辰時,請各位與唐施主會合。整理好裝備,易容之後便出發。」宗勤接過話頭說道。

  戰爭開始後,許多武林方的高手都被正式吸納入瞭軍部的麾下。薛槿喬在此前便憑著自身的實力和身世,與揭發青蓮案的功勞,得授從六品的員外郎,但這不過是個散官職而已。在戰時入瞭青州軍部後,她倒是升瞭半級當上瞭正六品的武校尉,雖然不能掌兵,卻也有一定的實權。而宗勤身為世外人沒有普通的官職,而是燕京紫光寺賜封的「右僧正」,無有世俗的實權,但在宗教界裡,權力不下於一方知府,相當尊貴。

  接下來的任務講解我沒怎麼註意,畢竟兩人說的內容都是我跟唐禹仁推敲出來的,反而在註意周圍的人的反應。還好,性命相關的大事,所有人都聽得很認真,這是個好征兆。

  當所有的問題都被回答完後,薛槿喬蹙眉道:「我不想你們有太大壓力,但是這實在是我們主戰派好不容易爭取過來的一個表現機會。若是無有收獲的話,隻怕田將軍也會難以抗拒穩重派的壓力,不得不龜縮在汴梁,等著叛軍朝我們打來。祝你們一路順利,我相信你們必能成功的。」

  宗勤露出瞭悲憫之色,雙掌合十肅穆地說道,「此去兇險難料,貧僧在此謝過諸位施主的勇氣。願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眾人兩兩三三地離開瞭,但薛槿喬卻留住瞭我:「韓良,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我讓有些好奇的梁清漓去帶小玉與唐秦兩人先行一步,跟著薛槿喬來到書房。

  「坐吧。」薛槿喬坐在椅子裡,有些疲憊地合目,並沒有立刻開口。

  我等瞭半晌都沒有聽到她說話,隻好問道:「槿喬,有什麼事麼?」

  薛槿喬仍然閉著眼睛,輕聲問道:「你覺得禹仁說得對麼?」

  這是什麼送命問題?我汗毛倒立,非常小心地選擇自己的用語:「禹仁在從自己的立場和思慮說那樣的話,你也在從自己的立場和權衡做出那樣的決定,沒有什麼對錯的。」

  薛槿喬睜眼自嘲地笑道:「沒有對錯麼?那麼我怎麼覺得禹仁說的每一句話都釘在我心上,讓我的決斷顯得那麼想當然呢?」

  我非常識趣地緊閉嘴巴,隻是盡可能溫和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傾訴。

  但她似乎不願再說瞭,隻是垂下頭,紅唇微微張合,跟自己鬥氣似的無聲地自言自語。

  我想瞭想。這時候,也許薛槿喬需要的不是為她分析政治、戰事、官場權衡的人。也許她隻是需要一個能對之訴苦的人。一個……朋友。

  話說,薛槿喬她……有朋友嗎?

  我被這個在心中提出的問題震懾瞭一瞬,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除瞭我和唐禹仁之外,任何曾經見過能夠與她平輩相交,毫無顧忌地暢談的人。她似乎總是端著名門正派,達官貴族所要求的威勢與自矜,從未完全地放下架子來與他人相交。哪怕是她豪爽大方的態度,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幾分仔細雕琢的刻意。

  有時候,便是連我都會忘瞭,這個身份金貴的昆侖派大師姐,其實也隻比我大幾歲而已,比唐禹仁、秦喜都要小。

  想到這裡,我原本有些舉棋不定的心態穩瞭下來,有些明白自己該如何開解她瞭。

  「槿喬,雖然你我名義上是主公與幕僚,但我一直將你當朋友看待,我知道,就算你口上不會承認,也一定把我當成志同道合的夥伴多於手下。有什麼心事的話,不必壓抑著自己難受,可以跟我商量商量。哪怕我無法給你建議,說出來也會好受一些。」我認真地說道。

  薛槿喬稍稍抬頭看瞭我一眼,欲言又止,幽靜的丹鳳眸中情緒難以讀懂。

  我見狀,自顧自地繼續說道:「你不想說的話,也行,那我來猜猜你在為何不快。一開始我擔心你是因為禹仁過於嚴厲的話而生氣,但我覺得你並沒有那麼小氣。然後聽你說的,我又覺得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並沒有能夠做出『最』好的判斷,在與自己置氣。嗯,若是如此的話,請別忘瞭,這也是宗勤師傅同意的決定啊。」

  薛槿喬長長的睫毛抖瞭抖,但還是沒有出聲,隻是聽著我說話。

  我暫停瞭片刻後,話鋒一轉:「禹仁他其實對你抱有厚望,你也應該知道的吧?不過這人確實有點不夠體貼,隻想到能讓你明得失的忠言,卻並沒有考慮到你所承受的壓力。我支持你狠狠地拷打他一番。要論說話的藝術,禹仁還是不如我。亦或者,這也是他對你的信心吧,能夠有容忍批評的虛心與胸懷,還有能夠做出適合的決策的魄力。那是他對宗勤大師這種德高望重的大人物,也是對你這種明日之星的期盼。」

  桌後的女子面無表情地說道:「禹仁對我的期望太高瞭。有時候,我覺得你也是。」

  我撓瞭撓腦袋,問道:「其實我從來沒問過你,因為我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你也從來都表現得理所當然的。但是現在看來,也許是我想當然瞭。」

  「薛傢長女,未來的薛府之主,燕朝白道年輕一代的第一人,昆侖派大師姐,青州府戰線的武林派話事人……這些職責與名頭,是多麼耀眼,多麼光榮。但這是你真的想要承擔的東西嗎?」

  薛槿喬冷漠的面容終於露出瞭不一樣的神色,似是鬱悒,似是苦澀:「想要與不想要,在責任面前,又有什麼意義呢?相對於我得到的,這隻不過是最起碼的代價而已。何況,我也未必不願意,隻是終於開始嘗試到其中不如意之處瞭。」

  她微微苦笑道:「明明我和宗勤師叔才是我們這派武功最高的人,卻不得不因為軍部的命令鎮守在此,蠅營狗茍,勾心鬥角。將這麼多高手聚集在一處卻又束之高閣,實在是讓我難以理解。一想到我舒舒服服地坐在後方頒發命令,但要把腦袋掛腰帶上的卻是你和禹仁,我便覺得渾身別扭。不僅如此,還要為瞭官場上的籌碼讓你們的任務更加困難,實在是……惡心至極。」

  「這我倒可以理解,雖然不一定贊同。」我解釋道,「因為比起充分發揮每個高手的用處,對朝廷來說,能夠掌控局面才是最重要的啊。今天你作為一個堂堂的二流高手可以不顧軍部指揮自行去前線上殺敵潛伏,明天你就能為瞭什麼其他的原因繼續違反官府的命令。如果大傢都這麼想的話,那豈不是亂套瞭?聽話的庸手和不聽話的高手,無論什麼時候,統治者都會選擇前者的。」

  薛槿喬皺瞭皺瓊鼻道:「原來如此麼,你倒是看得透徹。難怪我師父和師叔都告訴我,若想要觸摸到武學的頂峰,便不能被官府的這層身份太過拖累。現在我才明白瞭,過去數月我的心境和精神都已受到瞭不少侵蝕,長久下去,還能打得出心意如一的拳法麼?」

  我安慰道:「你能有這份自覺,就已比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好許多瞭。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能夠盡責卻不同流合污的方法,但我會盡我所能地幫你的。」

  薛槿喬嘆道:「如我意者不如人意,如人意者不如我意,宗勤師叔境界比我高多瞭,也早就在官場中歷練過,卻也隻給瞭我五個字:盡人事而已。」

  「如你意者,又會是什麼樣呢?」我問道。

  這個雍容的女子直瞭直背脊,臉上多瞭幾分意氣風發的豪情:「當然是用這雙掌去殺敵,去打碎那些野心傢的陰謀,去解救那些如清風山下的我那般絕望而無助的人們。而不是被困在書房裡,軍帳中,與自己人勾心鬥角。唯有如此,才不負這身武功,不負我肩上所承擔的期望,不負薛傢之姓,昆侖之名。」

  我這個錦衣玉食,天之驕子的主公靠著出身和天賦超越瞭性別在這古代王朝所施加的天生枷鎖,但這也不是沒有代價的。薛槿喬那算不上寬闊的肩膀上,負擔其實真夠沉重的,但她卻不因此退卻,隻是苦惱於無法親自做更多,更務實的事,讓我十分欣賞。

  我笑道:「心有凌雲之志,能為常人所不能為。我好像從來沒有聽過你說起自己的理想與志向,但這很有你的風格呢。以後要還是有什麼苦悶煩惱的心思,哪怕隻是想再找個人重溫一下這番豪情,大可再找我聊聊。」

  薛槿喬努瞭努嘴道:「比起你那真正要跟你出生入死的小媳婦兒,我差得遠瞭。」

  我怔瞭怔:「為何這麼說?」

  她挑眉看著我,似笑非笑地說道:「雖然我與梁姑娘不熟,但對你我還是有幾分瞭解的。若不是她執意要與你同行,你怎麼可能帶上自傢娘子去做這等險事,以至於小玉都要在我這兒照看幾天?我倒是有點不解,你為何會答應瞭?」

  「你猜得很對,這確實是清漓她主動要求的。」我無奈地聳肩道,「就如你想要腳踏實地地去做些自己認為有價值的,能夠真正證明自己的東西,清漓她也有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做的事。那便是……幫助到我,保護我,保護我們這個傢。」

  「你不阻止她?雖然這份心十分感人,但實際上她隻會讓你更加分心和危險啊。」薛槿喬蹙眉追問道。

  我平靜地答道:「也許吧。我有一些底牌,足以保護她和保護自己。也許我這麼做確實有些托大瞭,但,這是她與我在一起後,第一次地,作為我的伴侶提出的自主意見,與我相左的意見。她之前在一個時時刻刻需要謹言慎行,隱藏自己真正想法,迎合他人的地方棲身瞭那麼久,如今終於開始可以做自己想要做的人瞭,我自然是要盡可能地鼓勵她不用害怕。」

  「呃,這麼說好像我是刻意拿這次任務當成開解自傢媳婦的機會似的。別誤會啊,若不是花間派那層關系的話,我確實會勸她安心留下來的。唔,你看,這麼一來,我跟你一樣,同樣為瞭這樣那樣的原因,往這任務裡塞進瞭一些不應該的變數,是否好受多瞭?」

  薛槿喬沒理會我的俏皮話,有些動容地看向窗外,輕聲道:「梁姑娘找瞭個好夫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