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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來客

  鹽院衙門,小書房。

  西廂。

  賈薔專註的看著紙箋上的制藝題題目,微微皺瞭皺眉。

  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當官之人,要先做好分內之事,而後再去思慮俸祿。

  賈薔記得《朱子集註》上對於這一段的註釋是:君子之仕也,有官守者修其職,有言責者盡其忠。皆以敬吾之事而已,不可先有求祿之心也。

  既然如此,那麼破題就要從朱子集註上闡發:

  君子之仕,在於修其職而不求其祿也。

  寫罷揣摩,這句破題一共點瞭三個點:君子之仕點事君,修其職點敬其事,不求其祿點後其食。

  如此,便都點到瞭題目的意思,沒有漏題,可以算是成功破題。

  當然,如此破題,隻是照辦朱子集註上的,少瞭自己見解,難算優秀,隻能算是中平罷瞭。

  寫時文,破題最難,也最重要,賈薔既然成功破題,接下來的文章也就一氣呵成。

  寫完後,又自我審讀瞭一遍後,才起身,交給瞭不遠處正悠悠改文《白蛇傳》的黛玉。

  黛玉著一件淺粉竹葉緞面鑲邊白色圓領長裳,坐於桌幾邊,素手執筆,運筆不疾不徐,字跡娟秀。

  這會兒見賈薔交上作業來,先是看他一眼,淺淺一笑,隨即認真批改起來。

  古人改卷,寫得好的地方畫圈,其次畫三角,再次一豎,最末就打叉。

  打叉說明一竅不通,一豎說明勉強及格,三角猶可一觀,畫圈就是最佳瞭。

  賈薔就見黛玉在他破題處勉強畫瞭一個三角,而後剩餘的部分,多見“一豎”,有時似想打叉,不過忍之又忍,終究還是劃瞭道斜豎……

  最後,黛玉抬頭看向賈薔,微笑道:“破題尚可,可承題、分股還是不夠,但總而言之,已經很有長進呢。”

  賈薔聞言,深吸一口氣,嘆道:“不容易啊……”

  頓瞭頓,又問道:“此題,若是林姑姑你來破題,又當如何?”

  黛玉思量稍許後,執筆寫下:“聖人論人臣之義,惟務自盡而不求利也。夫為祿而仕,非所以事君也。”

  寫罷,自覺滿意,一雙清明靈秀的明眸看向賈薔。

  就見賈薔面無表情的站在那,目光隱隱悲憤。

  “噗嗤!”

  黛玉失聲一笑後,嗔道:“薔哥兒,你少作怪!”

  長的俊秀的優勢就在於此:做瞭好看的表情,會看的人心曠神怡,做瞭不好看的表情,會讓人覺得可愛且有趣。

  與之相對的,是長的醜的,照著鏡子練習出最佳表情,也不過讓人覺得醜萌,一不小心露出不好看的表情,那就正應瞭醜人多作怪的老話瞭。

  賈薔生的頗為俊俏,雖故作怪模樣,可在黛玉看來,卻是有趣非常。

  黛玉笑的好看,賈薔卻無奈搖頭一嘆,心裡惱火。

  怎麼形容呢?

  他自覺破題已經算是成功的瞭,可是和黛玉這句破題相比,就好比……

  就好比前世他寫出瞭一首發廊裡的街歌,可供廣場大媽嗨皮之用。

  而黛玉所寫,卻是正經可登陸維也納大廳的大雅之作,旋律、內涵皆屬上上之選。

  完全就是兩回事!

  這如何能讓賈薔不受打擊……

  見他如此,黛玉抿嘴輕笑勸道:“你可別這樣,你正經才念瞭幾天書?能寫成這樣,已經算是入門瞭。你想想,先前沒得我爹爹指點時,你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來?如今雖然看著平平,可破題已算尚可,承題、分股雖還差些,但也有模有樣瞭,不似從前那樣看不得眼。你再勤寫勤練著些,生員文章總還是做得起的。”

  賈薔聞言,心裡那抹羞惱失落早就不翼而飛瞭,看著黛玉呵呵笑道:“我果真那麼厲害?我也覺得自己厲害多瞭。”

  黛玉聞言嗔他一眼,取笑道:“呸!就這,又翹起尾(yi)巴來瞭?”

  賈薔嘿嘿一笑,略過這一節,笑問道:“林姑姑可將書稿寫完瞭?”

  黛玉聞言,哼瞭聲,不理會這無恥侄兒。

  原本是看他寫故事,誰知不過催瞭兩回更,就變成賈薔寫出小提綱,然後由她來動筆瞭。

  這沒孝心的,居然還有面目來催!

  賈薔也不在意,一邊拿過大紙來準備練字,一邊笑道:“先前看的書坊已經有著落瞭,如今正在重新梳理,最多再有十天,就能開始動工瞭。林姑姑可不要懈怠偷懶哦!”

  “你才偷懶呢!”

  黛玉沒好氣啐道:“就剩這一折瞭,頂多三天就能寫完。”

  賈薔驚奇,嘆道:“哎呀,林姑姑居然寫的這樣快?莫非也如那屋外的涼風一般,一吹就是二三萬字?”

  黛玉氣笑道:“又胡說!今兒必要好好教訓你一遭,你才知道……”

  黛玉放下筆,從一邊拿起野鴨子毛撣子,就要上前來教訓賈薔,卻見紫鵑、香菱和秀竹從外進來。

  秀竹是梅姨娘身邊的丫頭,幫梅姨娘一並搭理鹽院衙門內宅諸事,因而也有幾分體面。

  見她們進來,黛玉很自然的用野鴨子毛撣子拂瞭拂桌角,而後放下,見賈薔似笑非笑的看著她,沒好氣瞪他一眼,問道:“你們怎麼聚一起來瞭?”

  紫鵑也學她主子,瞪瞭香菱一眼,隨後又氣笑道:“香菱魔怔瞭,一早上什麼也不幹,就跟在我後面念詩,我哪懂這些?趕也趕不走,也不知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香菱堅決否認:“我沒有!”

  秀竹不理這些,告訴黛玉一個“好消息”,道:“姨娘讓我來同姑娘和二爺說一聲,齊傢派人送來拜帖,下午他傢老夫人和三姑娘要來府上做客,讓二爺和姑娘準備一下。”

  黛玉聞言,自然冷笑連連,小眼神瞟向賈薔,滿是譏諷取笑之意。

  齊傢三姑娘,是齊傢老太爺齊太忠除卻齊筠之外最喜愛的嫡孫女,真正的掌上明珠,今年不過十三歲。

  賈薔在意的是:“胡說八道!齊傢老夫人過世二十年瞭,齊傢哪還有什麼老夫人?”

  秀竹扯瞭扯嘴角,目光怪異的看著賈薔道:“齊傢人說,齊傢老太爺才扶正的一位老姨娘……”

  臥槽!

  這老貨下這麼大的本錢嗎?

  不過想想也難怪,齊傢傢主齊萬年的發妻,也就是齊筠之母早逝,現如今齊傢的當傢太太是續弦,還是白傢嫡女,白子清的親姑姑。

  齊太忠自然不可能打發白氏前來。

  其他兩個兒媳倒是正經的,可是名不正言不順,不是當傢太太上門來拜訪,如何能代表齊傢?

  那不是來做客的,那是來結仇的。

  所以齊太忠不得不老將出馬,這等做法,對鹽院衙門和賈薔的敬意,瞬間提檔三級不止。

  他也做得出來……

  “哼!”

  黛玉冷哼一聲,也不知賈薔哪裡得罪瞭她,站起身來,扭身就走。

  賈薔納罕道:“怎麼瞭?”

  黛玉懶得理他,紫鵑倒是賠笑解釋道:“姑娘也是嫌麻煩,卻又不好不招待。這不,要回去和姨娘一起準備著……”

  黛玉頓下腳,回頭看著賈薔,白他一眼道:“都是你招惹的。”

  說罷,摔門而去。

  賈薔呵呵一笑,好似也接受瞭這個理由……

  不過,對於齊傢的死纏爛打,他還是有些不喜的。

  他是立志和齊傢走不同道路的人,齊太忠雖然低調,近二十年裡都不怎麼露面。

  可齊傢依舊如日中天,在江南是數得著的高門大戶,幾乎人人都知他傢富可敵國。

  這種做派,在賈薔看來,擺明瞭有朝一日會變成肥豬,讓人下刀。

  賈薔不同,他縱然預備廣佈基業,但本身,他會選擇真正的低調。

  那些產業,大多數都不會讓人知道是他的。

  眼下不是前世高度發達的信息化社會,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任何事幾乎都瞞不過有心人,也不可能瞞過最高層……

  但眼下,隻要操作得當,確實能隱瞞得住,將絕大多數力量藏於水下。

  然後去做想做的事。

  賈薔曾對黛玉說過,他雖然在努力賺金銀,但他賺錢的目的,隻是為瞭有金銀後好辦事,而非為瞭金銀本身,否則,便會被金銀所駕馭,成為金銀的傀儡。

  其實力量也是一樣,努力擁有力量,因為有瞭力量後可以自保,可以更好的做事,但是不能沉溺於擁有力量就可為所欲為的恣意感中,若如此,同樣就會成為力量的傀儡,會不擇手段的去獲取更強大的力量,最終敗亡。

  齊傢其實已經有瞭點想要駕馭住力量的模樣瞭,但終究還是沒做到。

  八大鹽商之首的名頭,讓齊傢處於極險的位置。

  若非有他支招,這一關齊傢無論如何都過不去。

  而且,如果齊傢不改變以往的做派,就算能轉移到海外,國內轉移不出去的財富終究還是會被洗劫一番……

  這是根本路數的不同,因此賈薔不願靠的太近,以免引火燒身。

  他自以為在齊傢草堂上,態度表明的已經夠清楚瞭,隻是不知為何,齊傢那老狐貍還會做出這等事來。

  ……

  鹽院衙門門前,—汶河文津橋上。

  兩駕馬車在七八名長隨護從下,緩緩過瞭橋,停在鹽院衙門角門前。

  有長隨上前遞上傢主人名帖,而後躬身賠笑道:“我傢老爺姓薛,如今就在貴衙暫時落腳休養,如今……”

  門子沒等他說完,忙點頭道:“哦,知道瞭知道瞭,鐵頭和那位薛大爺叮囑過兩回瞭,說薛傢要來人伺候……那行吧,你且等著,我去通報一聲。”

  “好好好,謝謝大哥瞭,這個你拿著……”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紅封來,隻是門子看著雖眼熱,可鹽院衙門規矩實在大,他不敢收,隻能咬牙去叫人瞭。

  馬車裡,一個精致的好似畫中姑娘的女孩子,面色憂戚的看著她身旁坐著的一個面色蒼白的婦人,小聲道:“娘,咱們到瞭,就能看到爹爹和哥哥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