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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逃亡途中

  一行三人出瞭靖州城本該沿官道往北走,但葉小天出城不久就領著母女倆到瞭路旁小樹林裡,這令薛水舞有些不安,不曉得他想幹什麼。

  站在小樹林裡,凝視著薛水舞那雙令人怦然心動的眼睛,葉小天忽然發現他不僅做不出不告而別的事來,就連分手道別的勇氣都沒有。忽然,一個奇異的想法湧上瞭葉小天的心頭:“我為什麼要囿於名分放過這麼嬌滴滴的大美人兒?既然小蘿莉現在還當不得媳婦,那麼她娘……”

  一雙賊眼在水舞那姣好的身段上溜瞭幾轉,甩開這母女倆獨自回京的念頭就被葉小天拋到瞭九霄雲外。

  像薛水舞這般百媚千嬌、姿容絕麗的女人,他從生到死也就隻有看的份兒,永遠都沒有一親芳澤的福氣。眼下就有這樣的一個好機會,可以娶一個羨煞整個刑部的美人兒,他又怎會介意水舞曾為人妾?

  “咳……”葉小天咳嗽一聲,對大美人說道:“水舞姑娘,實不相瞞,其實……我根本不是上門來娶親,楊霖大人也並沒有把女兒許給我。當時隻是迫於形勢,不得不這麼說,否則你我二人怕是已被浸瞭豬籠……”

  水舞看他的眼神一下子清澈明亮起來,柔聲道:“我知道。開始我也很驚訝,後來想想就明白瞭。瑤瑤這麼小,老爺怎麼可能將她許人……”

  葉小天松瞭口氣:“其實楊大人讓我送的那封信,是吩咐傢人分割財產,給令愛留一份豐厚嫁妝。隻可惜如今沒瞭那封信,這件事卻是想都不用想瞭。”

  水舞輕輕搖頭:“楊傢的錢,我根本不指望。我現在隻想把女兒好好撫養成人就夠瞭,餘此再無所求。”她扭過頭,望著自己的女兒,神色間充滿憐愛。

  葉小天又咳嗽一聲,道:“水舞姑娘可有親友可以投靠麼?”

  水舞黯然搖頭,葉小天心中一寬:“這就好辦瞭,孤兒寡母的才好下手啊!”

  他馬上一本正經地道:“有楊夫人與你為難,你母女在靖州是住不下去的。我既然把你們帶出來,就不能棄而不顧。隻是你我三人同行,若是沒個合適的稱呼,不免會引人猜疑,沒準還會招惹出什麼是非。一路之上,你我二人就以夫妻相稱,瑤瑤扮作你我的女兒,如何?”葉小天拼命地藏著他的狐貍尾巴,說得大義凜然。

  水舞聽瞭臉兒一紅,羞澀地垂下頭,那整齊而細密的睫毛眨動半晌,輕輕搖搖頭,抿著薄薄的紅唇,細聲道:“葉大哥,這樣……隻怕不妥。”

  葉小天皺起眉道:“有何不妥?”

  水舞咬瞭咬下唇,怯生生地道:“這一路下去,你我若以夫妻相稱,打尖住店時怎麼辦呢,總不好住進一間房吧?若是分房而睡,就更容易叫人識破。不如……我們以兄妹相稱,可好?”

  哎呀!這小美妞並不蠢啊,我本來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卻不想已經被她猜到瞭。葉小天猶不死心,訕笑道:“若是以兄妹名義同行,妹妹卻帶著一個孩子,這樣一行三人,同樣會惹人生疑吧?”

  水舞飛快地瞟瞭他一眼,小聲道:“那……叫瑤瑤也扮作葉大哥的妹子,你看行麼?”

  “兄妹三人麼……倒是說得過去。”葉小天幹巴巴地說著,心中有些氣餒,但他並不失望。兄妹就兄妹唄,‘幹柴烈火好做飯,幹兄幹妹好做親嘛’。想要捕捉獵物,總得先叫獵物放松警惕才成啊。

  葉小天爽快地答應下來:“好!那你我三人從此便以兄妹相稱。”他彎下腰,對著小蘿莉道:“瑤瑤啊,從今天起,管你娘要叫姐姐,管我要叫哥哥,記住瞭沒有?叫錯瞭沒飯吃喔。”

  瑤瑤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晶瑩剔透的雙唇輕啟,脆生生地喚道:“哥哥,姐姐。”

  葉小天與薛水舞母女結成兄妹,真比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還要爽快。“兄妹三人”趁天光還早,就想離開樹林,最好能碰到什麼商隊,搭個順風車去北向的城鎮。

  三人剛剛走向官道,遠處就有七八匹快馬飛馳而來,葉小天看瞭一眼,忽然定住瞭身子。就見那群人打馬如飛,在官道上激起一溜煙塵,葉小天看得清楚,那一行人中為首一個正是楊三瘦。葉小天的臉色登時一變,霍然轉過身,盯著薛水舞道:“那楊夫人為何這般嫉恨你?你已離開楊府,她還不肯罷休。”

  薛水舞驚愕地道:“葉大哥,你是說,楊大總管帶瞭那些人,是……沖著我來的?”

  葉小天道:“不會錯。他們沒有攜馬包寢具,行裝也不似遠行,這般打馬如飛不惜馬力,像要走遠道的人嗎?他們分明在追趕什麼人!你說他們往北狂奔,不是沖著你還能是沖誰?”

  薛水舞臉色蒼白,隱隱然明白瞭什麼。

  葉小天看薛水舞這個樣子也不像是曾經恃寵而驕欺辱過主母的人,難道那楊夫人竟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這下糟瞭,五百兩銀子泡瞭湯,本想順手牽妞,換個媳婦回去,難道也要生出許多是非?

  葉小天斷然說道:“走!咱們馬上走,穿過樹林往西去。”

  薛水舞訝然道:“葉大哥不是要回北京城嗎?哦,你是想繞道而行?”

  葉小天點點頭,沉聲道:“就算他楊傢是靖州地頭蛇,也不可能封瞭所有的路。他們既往北尋,咱們就往西走,繞個圈子再回京城,管教他們找不著。”

  薛水舞聲音柔柔地垂首道:“好,一切但憑兄長做主!”

  葉小天這一路南下,練出瞭一副好腳力,以致他對攜帶一個嬌怯怯的少婦、一個四歲的娃兒同行的速度嚴重估計不足。雖然走到後來他實在有些不耐煩瞭,便把瑤瑤背在瞭身上,可有薛水舞同行,速度依然快不起來。葉小天想要扶她一把,薛水舞卻又以男女授不親為由不肯接受。

  三人繞到靖州西面的官道上時,天色已近黃昏。這裡還在靖州范圍,葉小天不敢向村民借宿。這年代人口流動極少,一個村子裡隻要有一戶人傢有瞭客人,用不瞭多久整個村子都會知道。如果楊傢派人到這邊探訪一番,那就泄露瞭他的蹤跡。

  葉小天見村外有個破舊的土地廟,不像有香火的樣子,便道:“走,咱們到那兒歇一歇。”

  土地廟不大,葉小天到裡邊尋摸瞭一番,見一張土榻倒還完整,灶臺也在,隻是上邊的大鍋破瞭,隻剩下瞭半邊,幸以沒被村民弄走。葉小天松瞭口氣,道:“得,咱們今晚就歇這兒吧,你們兩個睡土榻,我在這供桌上湊和一晚。”

  瑤瑤這一路上被葉小天背著,早已跟他熟稔起來,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甜著呢。她剛從葉小天背上下來,就撒嬌地道:“哥哥,人傢肚子餓瞭。”

  葉小天道:“你們兩個就在廟裡待著,千萬不要出去,免得被人看見,我去村裡弄點吃的來。”

  天色完全黑瞭,瑤瑤饑腸轆轆地偎在娘親懷裡,有氣無力地仰起小臉,擔心地向薛水舞道:“大哥哥是不是不要我們瞭啊,為什麼他還不回來?”

  薛水舞張瞭張嘴,卻沒有說話,她隻是輕輕摟緊瞭女兒,把臉貼在她的臉蛋上,望著廟門外黑漆漆的夜色,眼睛裡除瞭無助與憂傷,還有一抹意味難明的惆悵。

  “我回來瞭,你們在哪?”一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摸進土地廟,悄聲招呼。

  “是大哥哥!”瑤瑤一躍而起,兩眼放光,好象看見瞭肉包子的小狗,快樂地向那道黑影撲去。薛水舞也興奮地站起來,忘情地沖出兩步,這才陡然站住,可是她那顆忑忑的心,卻突然踏實下來。

  引火的柴草和木柴隨便就能撿到,爐灶是現成的,那半口破鍋傾斜過來依舊燉得瞭東西。旁邊有一條引水渠,清水潺潺,直接取用,於是,一隻肥鵝褪毛下瞭鍋。

  肉香終於飄出來,瑤瑤努力咽瞭口唾沫,眼巴巴地看著鍋子:“哥哥,這肉什麼時候能熟呀?人傢已經好久好久沒吃過肉瞭。”

  薛水舞憐惜地將女兒鬢邊的發絲掠到耳後,柔聲道:“香味都傳出來瞭,肉快熟瞭。”

  看著水舞姑娘,葉小天的眼神不禁又有些癡迷起來。

  碰到葉小天毫不掩飾的灼熱目光,薛水舞慌忙低下頭去,火光映著她的臉蛋,原本略顯蒼白,這時有紅紅的火光映著,卻顯出瞭幾分嬌媚。漸漸的,那臉在葉小天的註視下越來越紅,俏盈盈的,仿佛傳說裡的小狐仙。

  夜已深,周圍漆黑一片,隻有他們眼前一團跳躍的火光,灶下不時有幹柴發出“咔吧”的聲音,愈發襯得四下裡一片靜謐。

  葉小天灼灼的目光極具侵略性,毫不掩飾的欣賞令薛水舞微微有些氣惱,她忽然站起身,佯裝整理床鋪,向旁邊屋裡的土炕走去。

  葉小天把視線從她苗條的小腰身上努力地抽回來,就見瑤瑤正好奇地看著他,那如漆的點眸純凈到瞭極點。

  葉小天雖然知道她年紀太小,不太可能明白自己盯著她的母親時眼神中那種赤裸裸的欲望,還是禁不住臉兒一熱。

  “咳!我方才正在想一首詩……瑤瑤呀,你會不會作詩?”葉小天隻能訕訕地打岔。

  瑤瑤歪著頭仔細想想,搖搖頭:“沒有,娘親說要等我長大些才教我作詩,不過我知道很多故事喔,都是娘親說給我聽的,哥哥要不要聽?”

  葉小天摸瞭摸她的頭,笑道:“好啊,回頭我再聽你講故事,那你想不想聽我做的詩呢?”

  薛水舞彎著腰似乎在鋪著衣服,好像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的動作明顯慢瞭下來,臉兒也微微側過來。

  葉小天咳嗽一聲,漫聲道:“鵝鵝鵝,曲項用刀割,拔毛加瓢水,點火蓋上鍋!”

  薛水舞“噗嗤”一聲,忍不住笑出聲來,然後趕緊忍住。不過借著火光的映照,還是能隱隱看到她的肩頭在聳動,想必臉兒都憋得紅瞭。

  瑤瑤“咯咯”地笑起來,拍手道:“這首詩我聽娘親讀過,和哥哥說的不太一樣呢。不過,還是哥哥說的好聽,嘻嘻。”

  薛水舞忍著笑走回來,對瑤瑤道:“哥哥逗你呢,這充其量隻能算是一首打油詩。好啦,笑的時候不要露出門牙,娘怎麼跟你說的來著?女孩子要笑不露齒。”

  瑤瑤趕緊閉上嘴巴,葉小天看不慣,道:“她還小,不用這麼講究吧?”

  薛水舞認真地道:“規矩就該從小樹立,否則長大後就沒瞭規矩。”

  葉小天不以為然,暗自嘀咕:“到底是大戶人傢,連作妾的都有這麼多的講究。”

  一鍋鵝肉終於燉熟瞭,這隻鵝當真不小,三個人雖然饑餓,真吃起來卻也吃不下半隻。

  三人結伴來到水渠邊,洗完手,薛水舞牽起女兒的手,蹣跚離去。

  葉小天看著她的步態,蹙眉道:“你的腳怎麼瞭?”

  薛水舞道:“沒什麼,隻是日間趕路,腳下走出幾個血泡。”

  葉小天急忙站起身道:“你怎不早說?今日若不處理,明天如何還走得瞭路。”

  薛水舞道:“沒什麼,我撐一下就好。”

  葉小天快步趕過去,蠻橫地道:“撐什麼撐,這也能撐得?”說完一彎腰,便抱住薛水舞的腿彎,將她打橫抱瞭起來。

  薛水舞尖叫一聲,已經被葉小天橫著抱起。她又驚又窘,卻掙紮不得,被葉小天抱著,隻羞得閉起瞭眼睛。

  “好輕、好軟的身子……”葉小天心裡想著,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異樣。

  瑤瑤一溜小跑地跟在葉小天後面,嚷嚷道:“哥哥偏心,人傢也好累瞭,怎麼不抱人傢呢?”

  葉小天把薛水舞抱到廟中往土塌上一放,不由分說便去脫她的鞋子。薛水舞急忙縮腳,羞叫道:“你做什麼?”

  葉小天道:“那血泡要挑破,否則你明天走不瞭路瞭。”

  薛水舞一臉尷尬,結結巴巴地道:“趕瞭一天的路,我……我還沒洗腳。”

  葉小天笑道:“腳若是香的,怎也不至於一天就臭瞭。”

  薛水舞聽出他的調笑意味,便紅著臉不說話瞭。

  葉小天替她除去鞋子,脫下打瞭補丁的白色小襪,露出一雙纖柔美麗的腳。

  薛水舞的腳趾緊張地蜷縮著,仿佛羞澀的花瓣,柔美的足踝溫滑如玉,葉小天不禁生起一陣想要摸挲愛撫的沖動。

  “咳!”葉小天喉頭發緊,美麗女人的一雙玉足也是如此迷人。他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趕緊用問話掩飾自己的緊張:“奇怪,你居然是天足呢,我還以為你一定纏瞭腳。”

  薛水舞玲瓏小巧的腳丫被他握在手上,隻覺渾身都燥熱起來,她羞不可抑,大腿都緊張地繃起來,吃吃地應道:“嗯,因為……傢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想送我進宮,所以……”

  明朝這個時候,裹腳已經成瞭比較普遍的事,不裹腳的一般來說有四種人:一種是皇族,一種是貴戚傢族的女人,一種是邊地少數民族,還有一種就是一些傢境貧寒,需要女子和男人一樣幹重體力活的傢庭。

  大明皇室和貴戚傢族的女人不但不裹腳,而且宮裡招宮女、納妃子,也是不要裹腳的女人。宮裡招的宮女歲數都不大,所以有些宮女即便已經裹瞭腳進宮後也得放開,因為年歲小,還來得及養好。

  葉小天尋瞭一根較硬的草尖來,輕輕為薛水舞挑破血泡,又溫柔地替她穿好襪子。

  自始至終,薛水舞任他擺佈,一動也不敢動,可是任由一個男人如此擺弄自己的腳,心頭卻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在那個年代,女人的腳是不能隨便讓人看的,更別提讓男人摸瞭。

  夜色深深,葉小天躺在破廟露天的神壇上,仰望星空,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仿佛一隻正在吞吐日月精華的蛤蟆精。

  他肚子裡有一隻鵝,已經吃得飽飽的。可他心裡更想吃掉另一隻鵝,那隻高高在上、月華桂樹下徘徊的白天鵝。

  炕上有低低的細語聲傳來,依照習慣,瑤瑤正纏著娘親講故事哄她入睡,這是她貧瘠無聊的童年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葉小天躺在土臺上,隱隱約約聽出水舞所講的是《西遊釋厄傳》。這個故事寫成不久,卻已風靡一時,葉小天在京城時也聽說書先生講過,不想竟已在此地流傳開來。

  夜空中,點點繁星閃爍,葉小天看著那一顆顆美麗的星辰,忽然就想到瞭薛水舞那雙柔美似水的眸子。“我媳婦兒,可真俊呢。”葉小天想著,帶著滿意的微笑,睡著瞭。

  ……

  “長長長,長長長長長,再長些,再長些,給我伸到天上去!”起得很早的小蘿莉繞著仰躺如蛤蟆的葉小天,仿佛正在扮著孫悟空,手指對著他胯間指指點點,口中念念有詞,指揮著她的“金箍棒”……

  薛水舞火燒屁股地從灶臺前沖過來,紅著臉呵斥瑤瑤:“去去去,一邊兒玩去,別吵醒瞭哥哥。”說完又羞又怕地瞟瞭一眼葉小天胯襠高高豎起的部位,拉起不懂事的小蘿莉逃瞭出去。

  葉小天睡醒後坐瞭起來。灶間有一道溫柔賢淑的忙碌身影,破房子裡有一個快樂玩耍的孩子,很溫馨的感覺,這就是葉小天想要的生活。

  “我一定要把她們安全地帶回京城去!”葉小天愉快地想著,從神壇上一躍而下,仿佛渾身都充滿瞭力量。

  三人用過早餐,將剩下的肉瀝幹,摘瞭幾片芭蕉葉子裹好,穿過小鎮繼續西行。

  天還太早,村民們沒人出門,村中街道上靜悄悄的,有晨霧裊裊彌漫。

  他們艱難跋涉,經過一個鎮子時,葉小天仔細詢問瞭一番,獲悉再往西走百餘裡,才有一條於群山之中向北的道路。

  在葉小天心裡,他已經把薛水舞看成瞭自己的囊中之物,但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向她表白。盡管他膽子很大,可是在情場上,他也不過是一個初哥罷瞭。

  葉小天背著瑤瑤走在山路上,薛水舞伴在他的身邊,因為已經習慣瞭步行,她的腳步比以前輕快瞭許多。

  三人一路西行,所經地區漸漸變成瞭諸族雜居之地,漢、苗、回、壯、彝、瑤、白、畬等至少十多個民族的百姓,群星一般散落在沿途的一個個小村莊裡。

  這裡民風與中原大不相同,窮山惡水、民風彪悍,官府控制力相對較弱,治安自然惡劣。為安全起見,葉小天總要找到同路的商旅才會上路。

  這天他們終於來到瞭晃州府,隻要穿過晃州便有一條貫通南北的道路,他們就可以折向去京城的路。

  進城後,花掉最後一文錢買瞭三個菜包子,三個人勉強對付瞭一口,便立即向西城走去。

  自從進瞭晃州城,薛水舞就有些心事重重,不免落後瞭幾步,望著背負瑤瑤快步前行的背影,她幾度欲語還休。眼看到瞭西門,水舞終於鼓足勇氣,快步追上前去,正想對葉小天說些什麼,葉小天卻突然停住腳步,一把扯起她,飛快地閃向路口街角。

  薛水舞吃驚地道:“葉大哥,怎麼瞭?”

  葉小天道:“噤聲!”他把瑤瑤交給水舞,貼著墻角悄悄探出頭去,向遠處觀望一陣,眉心蹙緊,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城門處,百姓與商賈們正進進出出,隻有兩個半死不活的士卒抱臂倚著城門,懶洋洋地打量著進出的百姓。而在城墻陰影下,卻有五六個大漢站在那兒,其中一人身材幹瘦,赫然正是楊三瘦。葉小天萬萬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追來瞭,而且就守在北返的唯一出口上!

  楊三瘦坐在一個石墩上,頭戴草帽,正啃著一塊西瓜。他一邊吐著瓜子,一邊乜著出城的百姓。除非有能藏人的車輛,否則他就不用刻意上前檢查。葉小天、薛水舞帶著一個小孩子,這樣的組合很容易辨認。

  他那日向靖州北方的官道追出好遠,一直沒看到葉小天三人的身影。楊三瘦悻悻地去回稟楊夫人,本以為葉小天三人既然僥幸逃脫也就算瞭,誰知夫人卻下瞭嚴令,要他無論如何也要找到水舞母女並置之死地。

  作為一個傢奴,楊三瘦不敢違拗主子的命令,隻能不折不扣地執行。可是要抓到葉小天他們談何容易,楊三瘦費盡周折才打聽到他們向西而去,一路追下去,可每次都是陰差陽錯,晚瞭一步。

  有鑒於此,楊三瘦幹脆分出一半人馬循蹤追趕,自己另帶一半人馬日夜兼程地搶先趕到晃州府,堵在瞭這條去往京城的必經之路上。

  葉小天對薛水舞道:“楊三瘦來瞭,就在城門前。”

  “什麼?”薛水舞聽瞭臉色頓時一白。

  葉小天銳利的眼神盯著她,沉聲問道:“楊夫人為何非要置你於死地?”

  毫無道理的迫害並非沒有,如果一個人能享有幾乎不受約束的權力,那麼喪心病狂也好、肆無忌憚也罷,根本就沒有道理可講。可楊夫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權力,在她身上還有重重約束,所以她執意如此,就不可能毫無目的或者沒有緣由。

  可現在不是逼問的時候,葉小天深深望瞭水舞一眼,又探出頭去觀察城門口的動靜。

  薛水舞看看守在城門處的那幾條大漢,憂心忡忡地道:“咱們怎麼出去?混不出去,也闖不出去……”

  葉小天摸挲著下巴,沉吟地道:“不容易出去,不代表出不去。天無絕人之路,我們總能找到辦法的。”

  這時,一行人向他們藏身的這個路口緩緩走來。

  走在最前面的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令人一見便眼前一亮的苗傢姑娘,大約十六七歲年紀,頭戴一頂精美的白銀花冠,一條蠟染的艷麗百褶裙系在她細細的小蠻腰上,足足七層的銀項圈掛在頸上,明晃晃的。當她邁動一雙悠長輕盈的大腿,步態柔美,小腰肢也異樣婀娜,足堪入畫。而那周身上下傳出的銀鈴的響聲,便成瞭一首悅耳的樂曲。

  滿月似的俏美面孔,濃眉大眼,鼻梁挺拔,嘴巴比起中原美人兒的櫻桃小口顯得略大,雙唇美如花瓣,並未塗朱,卻有一種健康鮮亮的光澤,配上一身華麗的銀飾,明艷動人。

  在她旁邊卻是一個斯斯文文的青衫讀書人,手搖一柄折扇,舉止之間盡顯儒雅。隻是他長得雖不難看,卻也不算俊俏,勉強算是中人之姿,可讀書人的味道卻是十足。

  在他二人身後還跟著十幾個牽馬佩刀的苗傢壯漢,因此所經之處,街頭行人紛紛走避,生怕招惹瞭不該招惹的人。

  眼看就要走到路口,那讀書人突然一收折扇,對那苗傢姑娘彬彬有禮地道:“凝兒姑娘,咱們先在此處吃點東西再出城吧,免得前面再無飯店。”

  “嗯,聽從徐公子安排。”苗傢女孩兒羞笑的模樣,柔柔的仿佛一道潺潺的小溪水。若有熟悉她的人看到她此刻的模樣,絕對不會想到眼前這位柔美可人的姑娘就是他們所熟知的“水西三虎”中排名第二的展凝兒展大姑娘。

  展凝兒的父親是水西展氏的大土司,而她的母親則出身黔地第一大土司水西安氏,展凝兒一肩挑著兩大土司傢族,自然貴不可言。展姑娘在水西三虎中排名隻是第二,卻是三虎中唯一會武的女漢子。

  這位展大姑娘自幼好武,不想成年之後卻迷上瞭文學。她公開宣佈,要嫁一個才學淵博的讀書人。苗傢漢子爽朗粗獷,哪有漢傢讀書郎的才情。漢傢讀書郎,幾乎對每一個苗傢女來說那都是一種致命的誘惑啊!

  展凝兒此番往中原去本是為瞭辦一件事情,回程中恰好遇到這位名叫徐伯夷的讀書人,聽他吟一首詩、撫一曲琴,芳心就此陷落瞭。

  徐公子年近三旬,因傢境貧寒,專心讀書,因此迄今未婚。展凝兒聽聞後,馬上把他當成瞭自己的良配目標。她怕自己的粗野會嚇跑這斯文秀才,因此在他面前總是扮出一副弱不禁風、百依百順的乖乖女模樣。

  悅耳動聽的銀鈴聲中,展凝兒帶著一身清新的氣息從葉小天面前飄然而過。

  葉小天嗅著那撲鼻而來的淡淡花香,看著緊隨展凝兒和徐公子之後的十幾個身體剽悍、腰間帶刀的苗傢漢子,沖著薛水舞“啪”地打瞭一個響指,神采飛揚地道:“有辦法瞭。”

  薛水舞訝然道:“什麼辦法?”

  葉小天壞壞地一笑,自信滿滿地道:“山人自有妙計!你且安心候在這裡,等楊三瘦那班人離開城門,咱們就馬上出城!”

  “小二,兩碗面!”展凝兒揚聲說罷,便拉開凳子,使一條手帕輕輕一拂,巧笑倩兮地對徐伯夷道:“公子請坐。”

  堂堂展傢大小姐,什麼時候幹過這種侍候人的活兒,怕是她老爹都沒享受過這種待遇。

  “多謝姑娘。”徐公子微微一笑,向展凝兒揖禮道:“姑娘請坐。”

  “到底是讀書人呢,我們那兒的粗魯漢子,哪有這般斯文知禮?”展凝兒歡喜地想著,輕輕一摟裙擺,盈盈落座。

  以展凝兒的傢世條件,自然不會喜歡這樣的街邊小店。不過她自幼常常出入苗寨,住宿飲食也常有粗陋簡單的時候。如今她和這位徐公子同路而行,一路上徐公子從不花她一文錢,展凝兒自然就不敢展現自己的奢侈以引起他的反感。同時徐公子這番表現,在她心中也樹立瞭自尊自強的形象。

  “兩位客官,你們的面。”小二從那些苗傢侍衛的排場看出這位姑娘不是一般人,趕緊知會廚下用心做好兩碗辣子面,殷勤地給他們端上來。

  展凝兒斯斯文文地挾著面條,對徐伯夷道:“人傢上次聽瞭公子絕妙的琴音之後,卻也動瞭學琴之念,隻是苦於沒有名師,不知公子能否抽空指點一二。”

  徐伯夷爽朗地笑道:“互相切磋有何不妥?其實呢,琴棋書畫說到底不過是一種陶冶情操的娛樂,隨心所欲就好。如果本不喜歡,也不必強求,否則便失卻瞭本義。”

  展凝兒含羞帶怯地對徐公子道:“凝兒與公子一見如故,相談甚歡,此去葫縣又是同伴,不知到瞭葫縣後可否去公子傢中拜訪?”

  展凝兒雖是苗女,卻也明白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不便輕易去一男子傢拜訪,她如此說,分明是向徐伯夷表白情意瞭。徐伯夷微一猶豫,斟酌地道:“呃……徐某此番本是遊學歸來,若貿然帶姑娘回門,恐父母雙親會以為我在外一直疏怠學業,還是另找機會吧。”

  眼見展凝兒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徐伯夷忙道:“其實,徐某也很想讓傢父傢母見見姑娘你呢,隻是倉促登門未免於禮不合,還望姑娘見諒。”

  展凝兒展顏道:“人傢哪有那麼小心眼啦。嗯,人傢也明白,你們漢傢人的禮數多得很,尤其是像你這樣的讀書人。那好吧,人傢聽你的就是。”

  徐伯夷暗自松瞭口氣。

  “哎喲!”展凝兒剛剛舉起筷子,葉小天就風風火火地趕過來,身子一蹭,恰恰拐在展凝兒的胳膊肘上,將一碗面都撞翻瞭。

  展凝兒和徐伯夷趕緊起身避開,徐公子眉頭一蹙,不悅地道:“你這人怎麼這般莽撞!”

  展凝兒柳眉一剔,本來甚是惱怒,一見徐公子義正辭嚴地訓斥這個莽撞人,忽地醒悟到自己乃是一個“性情溫柔”的大傢閨秀,忙出言勸道:“算瞭算瞭,這人也非有意,叫他賠我一碗就是瞭。”

  “什麼?陪你一晚!”成心找事的葉小天大驚失色,急忙抱胸後退兩步,惶恐地道:“我沒聽錯吧,你竟然要我陪你一晚?姑娘,在下一向潔身自愛,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肉體,答應你的這種非分要求。”

  展凝兒聽他一說,隻氣得頭腦發昏,她漲紅著臉龐道:“我是說叫你陪我一碗……”

  葉小天馬上截口道:“我不幹!我人雖窮,志卻不窮,我絕不出賣自己的肉體和尊嚴!”

  展凝兒的心火兒蹭蹭直冒,咬著牙根兒喝道:“我是說叫你陪我一碗面!”

  徐伯夷怒不可遏地道:“展姑娘,你不用理會他,這無賴是故意耍渾,占你便宜。”

  展凝兒幾時受過別人如此戲弄,氣火攻心之下,終於忘記瞭在徐公子面前扮演溫婉淑女。她手腕一翻,一柄鋒利的短刀就明晃晃地出現在葉小天胸前。

  展凝兒抬起一條腿往條凳上狠狠一踩,斜端著肩膀,似笑非笑地瞪著葉小天,揶揄地道:“繼續油嘴滑舌啊,本姑娘的便宜這麼好占,你現在不占,過瞭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瞭!”

  葉小天弱弱地道:“姑娘說笑瞭。你刀子都亮出來瞭,我又不是活膩瞭,怎敢再胡言亂語。”

  展凝兒撇撇嘴道:“如果我想殺你,你現在死瞭三次都不止瞭。”

  葉小天趕緊道:“其實以姑娘你這般美貌,我一見你就已經被你迷死瞭,根本不用姑娘你動手。”

  展凝兒瞪起大眼睛,嬌叱一聲道:“你還敢油嘴滑舌,信不信我現在就殺瞭你!”

  葉小天委屈地道:“我都對你大拍馬屁瞭,你怎麼還可以殺我?”

  展凝兒又黑又亮又圓又大的一雙眸子狠狠地瞪著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怎麼就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葉小天趕緊道:“那你就更不能殺我瞭。殺瞭我,你上哪兒再找一個這麼不要臉的男人?”

  展凝兒的臉頰急劇地抽搐著幾下,在葉小天的厚顏神功下,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好瞭。一個腰間插著短刀的苗傢漢子踏前兩步,森然道:“大小姐,把他交給小人處置吧。”

  葉小天馬上道:“喂喂喂,你們可不能仗著人多欺負人少!姑娘,你要是有膽子你就放瞭我,我也有一幫兄弟。隻要我把兄弟們找來,咱們誰處置誰還不一定呢!”

  展凝兒眉尖一挑:“真是打的好主意,我放你去找你的兄弟,你趁機溜之大吉是不是?”

  葉小天大聲道:“你若不信那就跟我一塊兒去,我的兄弟們可是非常能打。如果你們這些苗人怕瞭,那我也無話可說,要殺要剮,你們現在就動手吧!”

  展凝兒把手一縮,尖刀在掌心滴溜溜一轉,頓時消失不見。她一腳踢飛瞭條凳,剽悍地喝道:“前方帶路!”

  等展凝兒帶著十幾個打手一窩蜂地沖出面館,她才猛然醒覺方才自己那副形象全都落在瞭徐公子的眼中。

  “完瞭,一路上努力營造的大傢閨秀的形象,這一下全毀瞭。”

  展凝兒又羞又怕地偷瞟瞭一眼跟出來的徐公子,見他並未露出鄙棄不悅的神色,心中這才稍安,忙靠近瞭去,訕訕地道:“讓公子見笑瞭,人傢……人傢實在是被這無賴小子給氣昏瞭,其實人傢脾氣一向很好的,是吧?”

  徐公子點瞭點頭,義憤填膺地道:“姑娘做得對!對這樣的潑皮無賴,就要嚴加懲治,否則不知還會有多少良傢婦女被他禍害。”

  展凝兒如釋重負,細聲兒道:“公子說的是。”她微微低頭,恰似水蓮花不勝風涼的嬌羞,心中卻是暗暗打定主意,一會兒隻讓手下動手,自己是絕對不能露出那種兇神惡煞的模樣來。讀書人膽子小,要是嚇跑瞭怎麼辦?

  葉小天領著一幫苗人浩浩蕩蕩地走向城門口,遠遠的,葉小天便指著楊三瘦等人,說道:“看,那就是我的兄弟!”

  葉小天加快腳步,越眾而出,向前疾奔而去,沖著楊三瘦大聲喊道:“喂!”

  楊三瘦轉過頭來,雙眼頓時瞪得溜圓,霍然起身,拔腿奔向葉小天。

  葉小天突然返身就往回跑,楊三瘦領著五六個大漢撒開雙腳猛追過來。葉小天一邊跑,一邊囂張地沖著展凝兒喝道:“我兄弟來瞭,你們這些苗蠻子,受死吧!”

  葉小天張牙舞爪地沖在前面,楊三瘦等人則咬牙切齒地跟在後面,一邊跑還一邊拔刀,氣勢洶洶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是知道葉小天受瞭欺負,要沖過來和這幫苗人拼命似的。

  展凝兒的侍衛們馬上就拔出刀,義無反顧地沖瞭上去,而且喊得比對方更大聲,表情比對方更兇狠。

  楊三瘦等人跑著跑著心中漸生狐疑,對面這些苗人要幹什麼?貌似……要跟我們動手,難道他們是葉小天搬來的救兵?可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問個清楚,對面的苗人已經揮舞著大刀,大呼小叫興高采烈地沖瞭過來。

  這邊大戰一起,城門處一片混亂。薛水舞抱著楊樂瑤,背著大包裹,像個難民似的,向城門口逃去。

  葉小天抬眼望見,心中一喜:“我這小媳婦兒倒聰明啊,時機抓得真好!”

  刀光劍影之中,葉小天像條黃花魚似的溜著邊兒蹭出瞭晃州城,正在混戰的雙方根本無暇顧及他。

  展凝兒全神貫註地盯著交戰的雙方,她的人多,且個個驍勇善戰。楊三瘦的人都是一些傢丁護院,縱然平時也操練,又怎比得上這些真正經過錘煉的山地勇士。

  “不要打瞭,我們投降!”楊三瘦左胯挨瞭一刀,高舉雙手,悲憤地大叫:“你們到底是葉小天的什麼人,為何與我們做對?”

  展凝兒和徐公子疑惑地互相看看,展凝兒緩緩踏前兩步,沉聲問道:“你們……不是葉小天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