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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結義兄弟

  葉小天哭笑不得,可他轉念一想:“對啊!我又不是真的典史,我明明是被趕鴨子上架,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官瞭?真要鬧出大麻煩,大不瞭罷官免職。免職好啊,我正愁走不瞭……”

  葉小天轉憂為喜道:“有道理,太有道理瞭!眼下既然看見瞭,我這個官也不好不出面,至於三日之後……到時候主簿、縣丞、縣尊大人全都知道瞭,讓他們操心就是瞭,我何必多管閑事?”

  大亨喜道:“難怪你一臉精明相,果然是個明白官,我很欣賞你!來,我請你吃桂花糕,這是我傢廚娘桃四娘做的。桃四娘的手藝極好,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我特意叫我爹把桃四娘請來,旁的事都不用她管,就隻給我做桂花糕,不是好朋友我才不給他吃……”

  路邊走過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是個短裙苗。葉小天和羅大亨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盯著人傢渾圓緊致的大腿狠狠瀏覽瞭一番,賊兮兮地收回目光時,兩個人眼神一碰,頓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深山俊鳥,天真爛漫,令人眼前一亮啊!”

  羅大亨道:“深有同感!不過……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葉小天敬佩地道:“說得好!男人可以風流,不可以下流,你是君子!”

  大亨搖頭道:“非也非也,非是大亨不願,實是大亨不敢!”

  葉小天奇道:“此話怎講?”

  羅大亨壓低嗓音對葉小天道:“你知道嗎?據說這山中苗人都會下蠱。這蠱是苗人祖傳的一門秘術,很神奇。你要是胡亂招惹苗女,一旦被她下瞭蠱,那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瞭。”

  葉小天奇道:“世間真有如此玄奧離奇的東西?”

  大亨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千萬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都明白。哎!我好想學蠱術啊,出多少錢都行。可惜我聽說他們不管你出多大的代價,都絕對不會把蠱術外傳。”

  葉小天不以為然地道:“旁門左道,終非晉身正法,要不然他們不早就稱王稱霸瞭?這說明就算世間真的有這種秘術,也必然有克制之法。你傢那麼有錢,就算不做官也能富貴一生瞭,學蠱術幹什麼?”

  葉小天不由想起瞭自己小的時候,利用為犯官們跑腿辦事的機會請他們教他讀書認字,如今這位活寶有這麼好的機會,卻想盡辦法逃學。

  葉小天在心底裡悠悠嘆息一聲,問道:“對瞭,大亨,你那些同學們為何打架?”

  大亨道:“此事說來,倒該怨顧教諭瞭。”

  葉小天奇怪地道:“顧教諭做什麼瞭?”

  大亨道:“今天顧教諭講的是‘禮’。說到禮,最基本的禮當然是倫理。本地大大小小不下數十個部族,不同部族的風俗習慣各不相同。有些部落的婚俗就古怪些,比如女兒嫁給舅舅的,外孫女成瞭兒媳婦的,表姑侄成親的,女兒嫁給義父的,兒子娶瞭幹娘的,兩姐妹嫁到同一傢卻成瞭叔母和侄媳的……哎呀,反正亂得很,一時我也說不清。”

  葉小天苦笑道:“足下已經說得很清楚瞭。”

  大亨攤瞭攤手:“於是有些沒有這種婚俗的部族子弟,就嘲笑有此婚俗的部族子弟不知禮,所以就打起來啦。”

  葉小天聽得直撓頭,恐怕這件事還真不好善瞭。

  大亨附到葉小天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道:“其實他們真沒必要如此較真,這些婚俗看似不合禮法,還隻是明面上的東西,暗地裡的事情更加不堪。什麼叔嫂通奸啦,姐夫占瞭小姨子啦,公爹扒灰啦,女婿爬上丈母娘的床啦,都太常見瞭。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弟、兄妹,甚至是親生的父女、母子,背地裡做下見不得人的事,也不稀奇……”

  葉小天聽得心驚肉跳,浮想聯翩。

  大亨一抬頭,忽地喜道:“啊!桃四娘來瞭!”

  葉小天抬眼一看,就見一個未及三旬的小婦人,穿一條淡綠色襦裙,藕荷色窄袖比甲,比甲衣領處的花邊已經磨損得發白瞭,襦裙也洗得有些失去瞭顏色。雖然衣著寒酸瞭些,但這婦人生得頗有幾分姿色,打扮也很得體,素凈大方。

  那挎著一個食盒的小婦人本是給大亨往縣學帶瞭飯,問明大亨要回傢,便告辭瞭。

  葉小天望瞭這裹瞭小腳、裊裊而行的婦人背影一眼,對羅大亨道:“這是誰傢的婦人?”

  大亨笑道:“她的男人也是縣學的生員,叫徐伯夷,是個學癡,不善持傢,是以傢境極差。縣學的廩米又常常拖欠,全靠她的娘子裡裡外外操持,掙錢養傢糊口供他讀書。她桂花糕做得好,到我傢做個廚娘,卻是好過在街上拋頭露面。”

  葉小天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來:桃四娘是徐伯夷的妻子?那小魔女迷這徐伯夷迷得一塌糊塗,瞧她前呼後擁的來頭不小,竟然屈就一個有婦之夫,真是令人想不到。

  葉小天可不知道展凝兒對徐伯夷屬於一見鐘情,根本不瞭解他的底細,還當這女孩兒對徐伯夷的傢事瞭如指掌呢。此地古怪的習俗太多,不可以常理揣測,所以他也沒有多想。

  二人來到大亨傢門口,葉小天定睛一看,就見青磚墁地、白墻黛瓦,極氣派的一座門樓,一看就是大富之傢。

  洪員外數著念珠正好走出門口,看見羅大亨,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兩隻眼睛瞪瞭起來。

  大亨馬上滿臉陪笑地迎上前去,親親熱熱地喚道:“爹……”

  洪員外怒容滿面,也不聽他說話,便厲聲喝道:“爹個屁!你這頑劣不堪的小畜牲,怎麼這個時辰就離開縣學瞭?”

  大亨道:“不是的,爹,你聽我說……”

  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員外發青的臉和顫抖的嘴唇,就見洪員外哆嗦瞭半晌,才道:“你現在一個屁倆謊兒,老子都信不過你瞭。”說罷一把搶過瞭他的書包。

  大亨瞪大兩眼看著他爹從書包裡掏出來的東西,葉小天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瞭:“好大……一塊板磚!”

  洪員外拿著板磚愣住瞭,他一時想不通兒子書包裡為什麼會出現一塊板磚,上學……需要這種東西嗎?他學的又不是砌墻。

  大亨看著那塊板磚也傻瞭眼,心道:奇哉怪也,我的文房四寶什麼時候變成磚頭的?肯定又是哪個混蛋作弄我!可……這磚頭在我書包裡放瞭多久瞭?我記得上回打開書包好象是半個月前,莫非從那時起,我上學放學背的就是它?

  葉小天見那死胖子的老爹已經氣得嘴歪眼斜,接下來不是一磚頭開瞭他兒子的腦瓜瓢,就是氣得腦溢血不省人事,趕緊江湖救急,搶上一步高聲說道:“洪員外請息怒,令公子身藏板磚……實有不得已之理由。”

  洪員外轉過身,上下一打量,見是一位縣衙門的官員,臉色稍霽,問道:“不知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葉小天道:“本官新任葫縣典史艾楓。”

  洪員外敷衍地拱瞭拱手道:“久仰,久仰,方才大人說犬子書包內藏磚頭有不得已的理由,洪某著實不解其意。”

  葉小天道:“員外有所不知,今天縣學學生們之間發生瞭口角,雙方大打出手。本官公幹途中經過縣學,前往處置時,但見眾學子中唯有令公子一人手不釋卷,仍在專心讀書,其好學之心著實可嘉啊。”

  大亨聽瞭葉小天這麼肉麻的吹捧,不由暗自汗顏瞭一把,他下意識地摸瞭摸藏在懷裡的春宮圖冊,就聽葉小天又道:“此事不僅本官親眼所見,便是我身邊這些人也都看在眼裡,是不是這樣?”

  最後一句話,葉小天是扭頭問的。隨後跟來的李雲聰和那些捕快見過大亨在亂戰之中處變不驚、專心讀書的場面,至於他讀的是什麼書自然無從知道,葉小天一問,他們紛紛點頭。

  葉小天道:“那些學生鬧得實在不像話,混戰中掀翻瞭令公子的書案,打爛瞭文房四寶,眼看令公子也要被人打傷。當時情況十分緊急,令公子隻好胡亂抄起一塊板磚殺出重圍。”

  洪員外一聽這話,頓時轉怒為喜,他滿心歡喜地看瞭兒子一眼,老懷大慰:大亨竟然懂事瞭,好,好好,不枉為父一番苦心。

  葉小天道:“洪員外,本官今日是特意來拜訪你的。聽說員外與施必行施大掌櫃是好友,施掌櫃暴死,本官想向員外打聽一些有關他的事情,不知員外可肯見教?”

  洪員外把葉小天讓進客廳,大亨向父親躬身一禮,這才向廳外走去。

  洪員外當著兒子的面總是橫眉立目,可是看向兒子背影的眼神卻滿是慈祥,直到兒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才微笑道:“施賢弟身亡,洪某也非常傷心,不知官府對此案可已有瞭什麼線索?”

  葉小天蹙眉道:“實不相瞞,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本官赴任之初,就發現此地亂象頻仍,治安之差令人無法想象。所以施必行這樁案子,實在不好查辦。”

  洪員外道:“從中原初到此地的人,大多會覺得此地民風剽悍,稚序混亂,不是安身立命的好所在。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各地都有自己的民俗風情,它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大可不必大驚小怪。”

  洪員外雖能言善道,對於施必行的死因卻提供不出什麼線索。作為一個隨時準備找機會跑路的冒名典史,葉小天的破案動力實在不足,便離開瞭洪府。

  蘇循天自打看見薛水舞,就把葉小天當成瞭自己的大舅哥,為瞭達到曲線取悅水舞姑娘的目的,對葉小天真是奉迎得無微不至,這時頭前開路,引著葉小天從洪府旁的一條窄巷穿瞭過去。走出不過百十步距離,就聽高墻之上有人喊:“大哥,請留步!”

  葉小天很滿意地看到眾捕快“嘩啦啦”掣出腰刀,如臨大敵地望空看去,反應當真很快。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是,他們全都是貼著墻邊兒站著,把自己孤零零地撇在瞭小巷中間。

  洪府高高的墻頭兒上探出一張大臉,隨後一隻腳探瞭出來,片刻之後,羅大亨就騎在墻頭,把一具梯子順到瞭墻外。羅大亨爬著梯子下來,一隻碩大的屁股在眾人頭頂晃來晃去,很結實的一具梯子晃晃悠悠,真叫人擔心這位活寶同學會把它壓塌。

  羅大亨從梯子上爬下來,喘著粗氣湊到葉小天身邊,笑瞇瞇地揖瞭一禮道:“艾大哥,多謝你方才仗義相助,否則小弟一定要被我爹胖揍一頓瞭。”

  羅大亨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油紙包著的桂花糕,大概是回傢之後剛剛準備的。他撕開油紙,大嘴一張,河馬一般,一整塊桂花糕就進瞭嘴巴。

  羅大亨一邊奮力嚼著桂花糕,一邊含糊不清地對葉小天道:“我從小就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上瞭縣學之後還是沒有朋友,也沒兄弟。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要拜你當大哥。”

  葉小天啼笑皆非地道:“你別鬧瞭成嗎?拜什麼兄弟呀,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呢,這就走瞭,你快回去讀書吧。”

  羅大亨一把抓住他道:“別別別,你別走,我和你真的很投緣,真的真的。”

  葉小天道:“你別看我是當官的,一個月的俸祿其實沒有幾文。貴州財政緊張,就這麼一點俸祿,還常常拖欠不發。”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心有戚戚焉,一齊點頭,唏噓不已。

  葉小天道:“我這麼窮的人,實在高攀不起你這位富傢公子啊。”

  羅大亨道:“貧富之別難道就不能做兄弟瞭?兄弟嘛,有通財之義,你的日子既然過得這麼苦,我把我爹每月發給我的月錢分給你一些可好?”

  葉小天道:“兄弟是能隨便認的麼?我認兄弟的條件可是很苛刻的。”

  羅大亨道:“有多苛刻?我爹說過,隻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小弟認你這位大哥,平時也不會很麻煩你,就是請你時不時地幫我編個瞎話兒,糊弄一下我爹,小弟每月孝敬你一兩銀子,怎麼樣?”

  葉小天拂然道:“你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兄弟’這個詞!”

  羅大亨撓瞭撓頭,道:“五兩?”

  “我是有原則的人!”

  “十兩!”

  “本官像是為五鬥米折腰的人嗎?”

  “二十兩!”

  “兄弟無價,情義無價。”

  “五十兩!”

  “說話算數?咱們馬上斬雞頭,拜把子!”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

  葉小天用最簡單的儀式、以最快的速度認下瞭這個送財童子當兄弟,攬著他的肩膀,親親熱熱地問道:“兄弟,你爹每月給你的零花錢有五十兩嗎?”

  羅大亨眉開眼笑地道:“大哥你放心,零花錢當然是沒有五十兩的。不過隻要我說買書、買文房四寶,我爹就舍得花錢。而且那書值多少錢他也從來不問,至於文房四寶,我用得越多他越開心,所以……嘿嘿。”

  葉小天道:“這樣啊,那你每個月隻要能扣出五十兩的銀子就好瞭,不要太多知道嗎?你看你爹正當壯年已生華發,持傢養傢實屬不易,你可不能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羅大亨連連點頭,感激地道:“別人老是欺負我,從來沒有人像大哥你這麼關心我,大哥你對我真好。”

  羅大亨有十六七歲年紀,大概從小被傢庭保護得太好,所以涉世不深、童心未泯。雖然他的身形已經超過成年人,可心智著實未開,葉小天這麼做確實有點欺負小孩子的嫌疑。

  不過葉小天也是沒辦法,大亨那個敗傢玩意兒,就是葉小天不揩他的油,以他這副操行,也一樣不知會把錢敗到哪兒去。與其敗給別人,不如周濟一下他這個窮人。

  葉小天既然打算逃走,就沒想過被縣衙扣下的錢還能要回來。身無分文,寸步難行呀,既然羅大亨主動送上門來,葉小天也隻好卻之不恭瞭。

  葉小天的施傢之行還是沒找到什麼線索,隻好帶著這些捕快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這個年代捕快辦案本就沒有多少技術含量,除瞭當場抓獲罪犯,就是通過訪問和盤查來緝捕罪犯。那些在六扇門裡幹瞭一輩子的積年老吏,或可積累些察顏觀色、註意細枝末節的本事,可葉小天一則沒有那個閱歷,二則他也不是具體辦案人,這些需要捕快們去做。

  一通尋訪依舊沒有頭緒,回程中穿入一條小巷,忽然聽到一陣叱罵哭泣聲。

  哭聲從旁邊一個院子裡傳來,墻隻半人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裡的情形。

  院子裡一個男人正用藤條劈頭蓋臉地抽打一個婦人,葉小天定睛一看,這兩個人他都認得:正鐵青著臉色奮力抽打女人的是縣學生員徐伯夷,那被打的女子就是他的娘子桃四娘。

  旁邊一個七旬老者,望著那院內情形微微搖頭。葉小天心中一動,便走過去,拱手道:“老丈請瞭,不知這戶人傢發生瞭什麼事,那丈夫為何如此毆打妻子?”

  老者拱手還瞭一禮:“這位大官人,老朽也不明白這徐秀才中瞭什麼邪,他那娘子是極賢惠的一個人,四裡八鄉無不稱道。自打他們一傢搬來此處,每日裡隻見他那娘子裡外忙碌,掙錢養傢,自己粗茶淡飯,好衣好食地供著丈夫,隻為讓他安心讀書。初時這兩夫妻倒還和睦,誰知道近來這徐秀才突然性情大變,每日動輒尋釁滋事,打罵娘子。”

  老者嘆瞭口氣:“聽說,是因為這徐秀才突然要休妻,卻不知什麼緣故。奈何他那娘子端莊賢淑,並無什麼過錯,想要休妻除非他娘子同意,兩人和離才成,所以徐秀才時時刁難。”

  葉小天心中頓時雪亮,這不過就是一出嫌貧愛富的老把戲罷瞭。可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又不便置喙,哪怕他是官身也是一樣。

  葉小天正有點堵心,李雲聰陰陽怪氣地道:“大人,大傢都忙瞭一天,該回去歇息啦。這種傢務事咱們可管不瞭,也不該管。您就是想憐香惜玉,也得分個地方啊……”

  葉小天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邪火,騰地一下就燃上瞭心頭。他慢慢扭過頭看著李雲聰,臉色漸漸開始發黑,一字一頓地道:“你他麼的不說話會死,是不是?”

  李雲聰大怒,這個西貝貨,還真當自己是官瞭,居然敢罵我這個正牌胥吏。

  李雲聰含怒抬頭,一對上葉小天的眼神兒,心中便是一寒,他還從未見過葉小天發火,更沒見他有過這樣狠厲甚至有些猙獰的眼神。

  李雲聰不覺有些膽怯,囁嚅著剛想說點什麼,葉小天已經一探手,“蓬”地一下抓住瞭他的發髻,把他的腦袋往跟前一扯,右手掄圓瞭正正反反便是一陣大耳光:“你他麼有本事不讓老子當這個官兒啊!你去啊!你沒那個本事就乖乖聽話,在老子面前你就乖乖扮三孫子。怎麼,你想打我?來啊,來啊,老子借你一顆老虎膽!”

  李雲聰嘴角淌血,怨毒地瞪著葉小天,他是真想撲上去狠狠揍葉小天一頓。可是想到孟縣丞和王主簿,李雲聰心中又是一凜:在葉小天的利用價值沒有消失之前,孟縣丞和王主簿顯然是不會給他撐腰,任由他欺負一位“典史”。

  “哼!任你得意一時,不過是個待死之徒罷瞭。到時候,老子親手結果瞭你!”李雲聰惡狠狠地想著,擦擦嘴角的血,憤然拂袖而去。

  葉小天千裡迢迢遠出京城,這一路上險惡重重,除瞭水舞和瑤瑤給瞭他些許溫情,其他的人大多是需要他去鬥智鬥勇以求平安的對頭。縱然他天性樂觀,心裡也難免積壓種種焦虛和擔憂。而他耗盡心力、下瞭極大的水磨工夫對待的水舞姑娘,卻始終不肯對他交出真心,讓他憂憤抓狂,卻無計可施。

  這種種情緒積壓在心頭,就像蘊釀著火山的噴發,而李雲聰的一番話,恰恰成瞭他發泄全部負面情緒的導火索,以致李雲聰的一番風涼話,成瞭葉小天大爆發的直接原因。

  葉小天呸瞭一口:“我早就看他不順眼瞭,一個剛剛提拔為吏典的混蛋,居然耀武揚威不知輕重,我不揍他揍誰!”

  葉小天一路憤憤然,倒像他吃瞭多大虧似的。一門心思要給葉小天當妹夫的蘇循天自然一路巴結解勸,一行人就這麼回瞭縣衙。

  葉小天一進二堂,就見花知縣、孟縣丞、王主簿,乃至縣學的顧教諭都坐在那裡。

  顧教諭唉聲嘆氣,花知縣一臉木然,孟縣丞眉頭緊鎖,王主簿還好些,看著葉小天一臉厭憎。

  葉小天一瞧這情形,就知道是為瞭三日之後黃大仙嶺上的那場大決鬥。

  王主簿笑瞇瞇地對葉小天道:“艾典史,縣學的學生們鬧事,你出面制止是應該的,可是反而讓他們變本加厲,三日後的決鬥也與你有著莫大幹系。你負責本縣治安,難道能坐視他們雙方真的大打出手?他們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件事誰也吃罪不起啊。”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件事,還是各位大人出面調解才合適吧。下官……其實是個什麼官,你們幾位也清楚,我隻是負責配合官府引出刺殺朝廷命官的兇手,不是麼?”

  孟縣丞沉聲道:“你不要推卸責任。你現在就是典史,要想取信於人,你就得把自己當成真典史。這件事你不出頭,瞎子都看出有問題瞭。”

  葉小天這才知道自己想簡單瞭,他有些撓頭地想瞭想,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呢?”

  孟縣丞道:“顧教諭那裡自然是全力調解,如果他們還是一意孤行,到時候隻好靠你去制止他們瞭。”

  葉小天叫道:“靠我?大人,你應該知道我手下那些捕快都是什麼貨色。”

  王主簿想瞭想,說道:“實在不行的話,不如從羅巡檢那兒抽調些人馬,如何?”

  孟縣丞想瞭想,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如此,還請縣尊大人下一道令諭。不過,巡檢司隸屬兵部,有一定的自主之權。而且這件事讓巡檢司出頭,理由也有些牽強,他若拒絕我們也沒辦法。艾典史,你取瞭縣尊大人的令諭之後,再親自跟羅巡檢好好談一談。”

  葉小天無奈,隻好應道:“好吧,下官盡力而為。”

  泥菩薩縣令花晴風這時才算有瞭用場,他當場寫好一道調兵令諭,加蓋瞭縣令的大印遞給葉小天。

  天下任何一處縣衙都有一定數量的公舍,供縣裡有一定品級的人員居住。孟縣丞有自己的宅子,不願住公舍,他的公舍就給葉小天住瞭。

  此時天色已晚,葉小天回到住處,燒瞭些水沐浴。躺在浴桶裡哼著小曲兒擦著皂角時,就聽窗外有簌簌雨聲。洗完澡換過衣服,推開房門,潮鮮的空氣撲面而來,令人神志一清。

  葉小天見院子裡雨水成流,回到房間就將那洗澡水順勢潑進瞭院子,換瞭雙草鞋,取瞭把傘,掖起袍袂從角門出去。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假山,就到瞭水舞和瑤瑤他們的住處。這裡已是縣衙最深一進的小院落,與知縣夫婦所居的院落還有一道高墻相隔,是後宅裡下人們的居所。

  葉小天自回廊下走去,一眼就看見薛水舞和瑤瑤正在看雨。她們坐在門檻上,水舞雙手撐在膝蓋上托著粉腮,一旁粉妝玉琢的瑤瑤也是一模一樣的姿勢。不同處是大美人兒這般舉動透著一種恬靜優美,靜謐如春湖;而小丫頭這般姿態,卻叫人從心底裡覺得可愛。

  葉小天在水舞身邊坐下,瑤瑤在他另一旁乖乖坐下,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兩天在忙什麼呢?都不見你來看我,瑤瑤都想你瞭。”

  葉小天在她鼻頭上刮瞭一下,笑道:“哥哥也想你呀。不過這兩天事情多瞭一些,沒辦法天天來看你。”

  水舞低聲問:“找到離開的辦法瞭麼?”

  葉小天也壓低瞭聲音:“我整天到處跑,固然是差事得應付,也是為瞭熟悉這葫縣的內外路徑。再過些日子,等他們放松警惕再說。”

  坐在門檻上的三個人擠瞭些,葉小天能嗅到水舞身上好聞的味道,偶爾挪動一下身子,大腿能碰到她的膝頭,風起時她的發絲會撩到他的臉。於是,他的臉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水舞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事暗地裡怎麼樣都可以,但在外面或者旁邊有人,就有點兒不自在。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最容易出現在情事之中。

  她不自然地抬起手,輕輕掠瞭掠鬢邊的發絲。葉小天喜歡看她優美的頸項微昂時露出的那截粉嫩細致的肌膚,喜歡看她小衫短襖時胸口賁起的優美的圓弧,纖細的腰肢尤其襯托瞭那裡的偉大,哪怕是隔著一襲淺青色的衣衫,也能聯想到那兩團圓潤飽滿是讓他何等的銷魂。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葉小天甚至能感覺得到她身體散發出的熱力,一絲絲地透過那潮濕的空氣,傳遞到自己身上。

  薛水舞並非沒有絲毫察覺,盡管沒有扭頭去看,可她甚至能感覺到葉小天仿佛雄獅巡視它的領地時那種占有的獨裁與霸道,可她隻能裝作不知道。於是,她的心越跳越快,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玩意兒。

  縣衙後宅裡,一幢紅色的小樓,窗子用竹桿兒撐著,雨水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卟卟”的響聲傳進房來,讓人意興蕭然。

  縣太爺花晴風就坐在窗前,聽著雨聲,一臉落寞。

  蘇雅穿著一身小衣,側身坐在榻邊,腰肢輕扭,纖細的腰肢便襯出瞭臀部的渾圓,誘人遐思。她疊好幾件衣服,抬頭看看枯坐窗邊聽雨的丈夫,悠悠一聲嘆息,輕聲道:“叫八哥給你做點吃的吧,你中午又沒吃東西。”

  八哥是花晴風上任時從中原帶來的廚子,他吃不慣本地的飯菜,一向隻吃八哥做的飲食。

  花晴風輕輕搖瞭搖頭,苦澀道:“現在有那個葉小天頂缸,沒瞭去職之危,依然要繼續留在這葫縣。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坐地戶是那麼好相與的?走也愁,留也愁,何時是盡頭啊……”

  早晨,葉小天揣著花知縣的令諭去見羅巡檢。他沒有直接去巡檢司,而是在半路買瞭幾包點心,去瞭羅小葉的母親葉大娘住處。

  葉小天對葉大娘有援手之恩,他想趁此和羅巡檢攀攀交情。

  巡檢司專設於關津要道,稽查往來行人,打擊走私,緝捕盜賊。葉小天既然打算逃走,現在和羅小葉搞好關系,起碼可以瞭解一些巡檢司設卡佈防的消息。

  葉大娘見葉小天到訪很是驚喜,聽說他是本縣典史,和自己的兒子是同僚,心裡更歡喜,連忙讓鄰居傢一個半大小子跑瞭一趟巡檢司,把兒子喚回來,又張羅酒菜款待客人。

  羅小葉回到傢,見是“艾典史”來瞭,心中不免有些驚奇,待母親說明葉小天就是那天在混戰之中護送她回傢的人,羅小葉對葉小天的態度不免親熱瞭幾分。

  不過,酒席宴上,聽葉小天說明來意,羅小葉還是不免皺起瞭眉頭。他沉吟半晌,方道:“艾典史,你不知本地情形,那些土司老爺們的子侄,身份很敏感。雖然他們也都是我大明治下之民,可是不納稅、不服徭役,就算是在法律上,他們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發生爭端時以武力解決,也是他們千百年沿續下來的習俗,向來不需朝廷出面幹預。巡檢司出兵於理不合啊,一個不慎,還會給自己惹來莫大的麻煩。”

  葉小天想瞭想,說道:“羅大哥說的也有道理,可眼下的問題是,他們這場爭端是因為顧教諭講禮而起。這些部族首領們的子侄一旦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們的傢族部落會不會趁機刁難朝廷,提些非分要求呢?如果那樣,事兒就鬧大瞭。”

  羅小葉淡淡地一笑:“你來找我,應該是孟縣丞、王主簿他們二人的主意吧?你就不想想,這事既然後果如此嚴重,他們為什麼還要置身事外,而是授意你來找我呢?”

  葉小天緩緩地道:“他們授意我來找你,當然有他們的如意算盤。我們若能成功阻止學子們鬥毆,他們身為頂頭上司,論功自然少不瞭一份功勞。如果我們調解失敗釀出大亂子,他們就可以推卸責任。”

  羅小葉有些意外地看瞭葉小天一眼,他還以為葉小天不明白這背後的道理呢。羅小葉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熱忱此事?又何必拉我下水?袖手不理,順其自然,不好嗎?”

  葉小天是冒名頂替,對此不予理會也不算玩忽職守,所以葉小天明知被人利用,還要來找他,甚至搭上私人交情,羅小葉就有些猜度不透瞭。

  葉小天的聲音很慢,但是神情很認真:“羅大哥,我不想理會背後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說實話,其實我一直就在混,鄰縣血案的大盜是否流竄到我縣瞭?關我鳥事!施員外是情殺還是仇殺,兇手是誰?能抓到最好,抓不到我才懶得用心。可黃大仙嶺上這場決戰還沒發生,如果我置若罔聞,坐視它發生,那我就是幫兇。他們指點我來找你羅大哥,就一定是因為在這件事上你羅大哥肯定比他們有辦法。所以,我來瞭!”

  羅小葉沒有說話,他沉默良久,提起酒壺,為自己輕輕註滿一杯,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過瞭好一陣兒,盤膝坐在上首,一直隻是喝著小酒,笑瞇瞇聽他們說話的葉大娘開口瞭:“小葉啊,娘是個婦道人傢,不懂官道上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兒。可咱們這些屯軍後代子孫,還要在這兒一代代生存下去。你是這些屯軍的頭兒,要是凡事置身事外,那些土司老爺會把咱們放在心上?那咱們羅傢的子孫後代還不得受人欺負?你可是叫土官,為啥帶一個土字?就因為你是在這兒土生土長、世襲罔替的官!你這孩子,老實,可太老實瞭就難免受欺……”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一顫,失聲道:“娘……”

  葉大娘端起一杯烈酒,一口燜瞭,語氣重重地道:“凡事你總不出頭,總有一天,再沒有任何人指望你會出頭。到那時,你就是想出頭也沒機會瞭。這一次,幫你兄弟一把,也幫幫你自己吧,啊?”

  羅小葉低頭沉吟良久,狠狠地灌瞭一杯酒,霍然抬起頭來,紅著眼睛對葉小天道:“明天,咱們黃大仙嶺上見!”

  羅小葉做為當日縣衙二堂在座的官員之一,很清楚葉小天這個“替代品”在利用價值耗盡後,就是他一命嗚呼的時候。因為這層緣由,羅小葉自然沒有籠絡或結交葉小天的意思。

  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暫時的親密,再加上葉大娘極力撮合,兩人在席間儼然就是一對異姓兄弟。這種情況下,葉小天的酒自然不會少喝,何況還有一個酒量如海的葉大娘一直在勸酒。

  葉小天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位葉大娘竟然是一位酒國英雄,杯來酒幹,豪爽無比。

  第一次在街上搭救葉大娘時,葉小天隻是順手為之,並沒什麼別的想法。今天進門看到葉大娘時發現她四旬有餘,衣衫華麗妝容精致,徐娘半老風韻猶存,加上性格爽利談笑有度頗識大體,不由得心生好感。

  現在見葉大娘喝酒至酣,衣襟松散,胸前一對乳峰顫悠悠晃動,彎腰挾菜時從領口能窺見白花花的奶子和深邃的乳溝,多日不近女色的葉小天不由得淫心蕩漾。

  尤其是葉大娘勸酒時對他頻送秋波,眼角眉梢春情洋溢,更是引逗得葉小天浮想聯翩。

  “小天啊,你現在住在哪兒呢?”葉大娘關心地詢問。

  葉小天收斂心神,正色道:“暫住在縣衙的公舍。”

  葉大娘神色一動,追問道:“和你的小媳婦一起?”

  “哦,不,大娘誤會瞭,那兩個都是我的妹子,她們都住在花知縣的後宅。”

  葉大娘的眼神仿佛洞悉一切,搖搖頭道:“你妹子?我看不像……”

  葉小天仿佛被她看穿,表情羞窘。

  “這麼說,你現在是一個人住嘍?”葉大娘的語氣裡透著興奮。

  “是。”

  “冷鍋冷灶,孤衾難眠,你一個人到任,沒人照顧可怎麼行?這樣吧,妾身也是人單影孤,傢裡房舍頗多,你不如帶著你兩個妹妹住進我傢,咱們人多瞭熱鬧。你意下如何?”

  葉小天知道自己的兩個妹子不會輕易被放出來,為難地說道:“大娘的提議雖好,可知縣夫人對我那兩個妹子極為喜愛,須臾不可離,小天隻能違逆大娘的好意瞭。”

  “這樣啊,那你獨自一人生活豈不更加淒慘?不如你搬到我傢,日日與我作伴,我給你洗衣做飯照料你的起居,豈不甚好?”

  此話一出,就連羅小葉都吃驚地看向自己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