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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六月的京師已是十分炎熱,宋清然出於尊重,今日特意穿瞭身藍綢長衫,以士子裝扮迎接秦何鴻老先生從蜀中歸來。

  夕陽西下,殘陽餘輝斜照在這片曾經廝殺過的西山書院的城墻之下,帶著金色光輝拉出長長的斜影。遠處官道之中,一滿面倦容的老者,牽著一匹瘦馬踽踽而來,身邊隻有一幼童一老仆。

  站於宋清然身後的賈蓉是首次隨他外出,不免有些緊張,用眼角餘光掃瞭眼身側近十名自己並不認識的隨同,雖都同穿士子長衫,可年齡有老有幼,也分不清都是些何人,又是何身份,此時自是不便開口多問。

  “學生等見過秦老先生。”待老者近前,站在西山書院南門外的宋清然帶頭一躬到底,以最誠懇的態度向秦何鴻行禮。

  秦何鴻原為帝師,順正登基後,在知命之年便以長子體弱無人照顧為由,數次乞骸骨致仕,順正亦多次挽留,可秦何鴻意已決,後加封太傅之職致仕。不說宋清然要以弟子禮見之,即便順正帝亦也要以師稱之。

  “子墨不必多禮,老朽體弱,行動遲緩,讓諸位久等瞭。”秦何鴻須穿著一身半舊青衫,眉須已有些花白,面容清瘦,可雙目有神,神采奕奕,絲毫無體弱遲緩之相。

  未待宋清然開口,秦何鴻淡淡著著向宋清然身側一人說道:“慶民老弟亦也入書院任職?”

  被秦何鴻稱為慶民的,是一四十餘歲老者,名為何離鐘,字慶民,也是進士出身,在朝為官,性格耿直古怪,為官路處處不順,便致仕在一私塾教書,如今被宋清然請來書院做講師。

  何離鐘再次躬身一禮道:“學生才疏學淺,怕誤人子弟,相燕王殿下多次相邀,隻得免為其難,今後請山長大人多多提點。”

  秦何鴻微微一笑道:“老朽本想南山下,菊園中,一杯清茶一卷書,安度晚年,可子孫不孝,隻得重撿舊業操勞,有慶民相助,老朽能省些心力,甚善,甚善。”

  宋清然先為秦何鴻簡單介紹身邊之人,有些是秦何鴻舊識,有些面生,眾人年歲最高的劉友德,亦也是花甲之年,見秦何鴻亦也以學生之禮。

  介紹完畢宋清然道:“學生先帶先生進院選處住所,再在這院中為先生洗塵。”

  將瘦馬牽繩交給身後老仆,秦何鴻便隨宋清然一道入瞭這座此生將是他埋骨之處的西山書院。

  別看秦何鴻態度隨意,可挑選居所卻格外細心,走瞭數個院落,最終選瞭一間,被後世學子稱為“秦山居”的別墅。

  “此間甚合吾意,依山而坐,側有溪水松林,背臥青山,庭外有野園池塘,晨看日出晚看霞,甚好,甚好。”秦何鴻對別墅坐落與佈局頗為滿意,笑著便定下此處,別墅內物品一應俱全,幾乎拎包便可入住。

  “先生,此處是否過於高遠,每日行至學堂太費體力?”宋清然有此擔心秦何鴻所選的此處離學堂過於路遠,又是近一裡的山路。

  “無妨,老朽非癡肥之人。”這話讓身邊一體態臃腫之人有些臉紅,見眾人未曾看他,方收些心神。

  “既先生喜愛,那便定在此處,書院今日算首次燃灶,學生讓府上的廚子管理這院中師生夥食,先生今後如不喜歡自己在傢中庖廚,可在書院食堂用餐,此次順便試試廚子手藝,看是否合先生的口味。”

  秦何鴻或是無欲則剛,或是年過花甲,再無忌憚,笑著言道:“老朽早就聽聞子墨生活精致,口味挑剔,天下美食盡出燕府,能在你府上任廚,想必是差不到哪去,那老朽便沾子墨些光,享受下這美食之味。”

  晚宴設在書院禮堂,菜品並非精致小菜,而以煮烤燉燒為主,堂中燃著火堆,點著火把,頗有幾分野趣,成壇美酒流水端來,秦何鴻也能顯示儒者豪放一面,抱壇與之對飲亦不畏縮。

  酒至中旬,秦何鴻方與宋清然談起正事。“清然邀老朽前來這西山書院,不知欲辦成何等規模?”

  秦何鴻看著遠處黑幽幽的西山,雖無燈火,不時傳來幾聲鳥鳴獸吼,可整山輪廓依稀可見,怪石嶙峋,溝欲幽深,依山而立的城墻之上則燈火點點,人影攢動。

  “學生初時隻想辦個簡易書院,教授些數算之道,及記賬之法,以應銀莊之事。後思胡人之強悍,為甲堅刀利方可破敵,便想再尋良匠,共研堅甲利刃,及破城良器。可此中過程並不理想,我朝及前朝一代,對匠人多有鄙夷,許多古時舊方多有遺失,甚為惋惜。學生曾翻閱極西之地的夷人書籍,西夷諸國乃至周邊高麗、扶桑學我中華之技法已得精髓,我朝如長此以往,必落後其國,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作為後來人,宋清然翻閱史實資料,暗自估算,此時大周應是自己所知的明初時期,也就是一四零零年左右,歐洲大航海時代會否來臨暫不好說,可他深知歷史的必然性與偶然性,不論他所在的這個國度,是否有宋、有明、有清,國弱敵強,必遭吞噬。

  秦何鴻點瞭點頭道:“你貴為皇室子弟,能居安思危,吾甚滿意,老朽雖是儒生,所學所教亦皆是儒學,然並不排斥百花齊放,老朽對算學、格物並不精深,也懂些皮毛,亦知格物之道在農、商、兵事一道上有很大助力,可儒傢傳承千年,自有其道理,儒學是國之根基,不知子墨是否認同?”

  其實宋清然所言並不深入,培養自己勢力是不能提及,許多文化、科技、教育方面的改革也未提諸於口,非不能,而是不敢,革新觸動的不是一兩人的利益,而是一群人的利益,稍有不慎,即便身為皇子,也難逃一死。

  “學生知道,自董仲舒將儒傢珍寶敬獻於漢武帝,將三綱五常,長幼尊卑固定下來。並道出帝受命於天,王侯受命於帝,臣受命於君,子受命於父,妻受命於夫,此便為不可違之定理,此言大善,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今大周建國百年,胡人強悍,屢犯邊境,而國中卻無力反擊之,卻有些暮氣之意。汝此次在這院中與胡人對敵之事老朽也曾聽聞,革新鎧甲,重塑陌刀,確彰顯中華工匠之技藝,不過一切革新要以儒為骨、其為肉,可否乎?”

  “一切自聽先生安排。”

  “善,明日我會致信,相邀京中友,共為書院出力,招生之事老朽便不過問瞭,有教無類,一視同仁,老朽自問還能做到。老朽乏瞭,便歇在此處瞭。”言畢,也不讓老仆攙扶,借著酒意,蹣跚吟詩而去。

  宋清然持弟子禮目送秦何鴻歸去。

  整個晚宴,賈蓉自是以小輩姿態伺候這些大儒,隻聽不言,此時隨宋清然回府,才道:“王爺可知秦老先生孫女秦煙雨之事?”

  “哦?本王不知。”宋清然確是不知秦煙雨之事。

  賈蓉嘿嘿一笑道:“小侄聽聞,秦老先生此來京,便是為這秦煙雨之事而來。”

  這話引的宋清然也來瞭興趣,問道:“她有何事?”

  “這秦煙雨當年和元春姑姑齊名,才貌皆不輸元春姑姑,隻是不知為何,她隻喜歡女性,視我男兒如糞土,乃致後來與一京中名妓私奔,至今都無下落。”

  宋清然對這八卦也隻是聽聽一笑,並未上心,隻是這秦煙雨是秦老先生的孫女,能幫著找找也無不可。便道:“你不是京中狐朋狗友良多嗎?你閑暇打聽一下,看能否幫著找回,也解老先生的心事。”

  見賈蓉笑著應下,又道:“再過幾日,這會計培訓就要開課,不必緊張,按書本內容一章 章細解便可。”

  “侄兒省得,王爺放心。”

  二人行至榮寧街,便分頭回府。

  往後數日,托人找關系,傳話之人數不勝數,甚至連王熙鳳都找到顧恩殿,幫她一遠房親戚遞個話,想進宋清然開辦的會計培訓班,京中早就傳聞,燕王宋清然負責創辦的通兌錢莊,為朝廷新建衙門,京城總行為正七品官階,即便是一州主事,也為從七品官階,就算是錢莊夥計,也由朝廷發餉。隻要培訓結束,考試合格,便可增赴任。

  宋清然也難於篩選良莠,隻得讓管事趙大忠負責,多以各府選出的年輕、傢世清白中人挑選,再通過考試淘汰。

  六月初八,便是開課之日,雖說交由賈蓉授課,首日開課,宋清然還是需要到場講說幾句,順便再看看賈蓉授課效果如何。

  辰時剛過,宋清然走進教室之時,整間教室已坐滿學生,連山長秦何鴻老先生也饒有興趣的安坐於後排,想聽聽這門新學問是何內容。

  最讓秦何鴻感到驚艷的便是這教室佈局,一排排整齊桌椅雖和別的私塾並無太大區別,可排列更為緊湊合理,講師之位墻面上有一黑色木板,在開課之前,秦何鴻試過用法,那種白色硬石筆雖不好書寫,可勝在簡單實用,用佈一擦便可去除再寫。